府州古城,石缝里长出的光阴
杨建勋/文
陕北的风是猛烈的,府谷的风也一点儿不逊色。尤其是冬春季节,就像喝得半醉的壮汉,比未饮酒之前还要更恣意,更野蛮,更有力量。刮过沟沟岔岔、山山峁峁,掠过文元塔,跑进孤山川,顺着河道,踩过高楼,到了府州古城便和缓了些,像是被城墙的石头吸走了硬气。这古城就坐落在黄河西岸的石崖上,背倚虎山,脚浸河水,从唐末五代到宋元明清民,再到到如今的新时代,一千多年的时光,竟把石头都泡出了温润的性格。
城门是古城的脸面。那城门的砖缝里还嵌着多年的草籽儿,一到春天发出些细芽,绿得怯生生的,像是怕惊吓着门楣上斑驳的匾额和树枝上的鸟雀。城门洞子深而阔,外面有户人家的门口摆着一张旧木方桌,一条腿子已经站不稳了。主家的老人拿着旱烟锅子,慈眉善目,烟锅里的火星子忽明忽暗,倒比城门上的铜钉更有生气。由此我想到了这里出过一个民间歌唱家,叫柴根儿,他随口现编现唱,脑子里装着无数民歌,被誉为陕北民歌活化石,曾上过中央电视台。
有人穿过城门时要低下头来,不是他个子高,也不是城门低,而是这城的气场压人。墙是石头砌的,看起来就和吴堡石城墙上的石头一模一样,坚硬而厚实,像个硬朗的陕北汉子,虽然皱着眉头还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
府谷是不缺石头的,山底有,河里有,但要从山底、河里抬上来,不知道需要多少“牛顿”的力气。府谷人也是不缺力气的,能够在山区里生活,背的力气,抱的力气,提的力气,抬的力气,哪一种都用的是“谷气”。府谷人的力气凝成了英雄气概,折氏在府州十代为将,尤氏总兵也有响当当的十足名气。王嘉胤开明末农民起义的先河,闹腾得比李自成、高迎祥还要早,中国通史里占了几行字。在中国革命历史长河中,马道崖苏氏新院曾出过七位革命志士:苏慧叶、苏一苇、苏慧霖、苏㽫、苏一夫、苏略等;清水有“三赵”:赵博、赵宋儒、赵展山;城关镇人有高克亭等。
府谷人的底气还源于这里是华夏文明的发祥地,寨山遗址距今4000多年,比石峁遗址还早四百年。新近在府谷镇苍贺峁村又发现了一处朱开沟文化遗址,更揭开了一段历史的神秘面纱,为研究河套地区的文化注入了新的生机和活力。
城里的路是跟着山势修的,由南到北从高到低,全是青石铺出来的。石头磨得光溜溜的。如在下雨天滑得很,得踩着前人踩出的凹痕走,小心翼翼地一步稳似一步。街两旁的房子大多新修的钢筋混凝土的结合体,外墙上挂着今年新收玉米棒子和新采的红辣椒子、海红瓣子,与城墙配合得有点不默契,很有些违和感。只有少数房子是古旧的砖木结构,窗棂子是木头雕的,上面的花纹已经被岁月啃得模糊不清,却仍能看出当年很讲究的程度。我们仿佛看见屋子里摆着一台老式织布机,梭子上还缠着蓝花布的线头。女主人坐在炕棱上纳鞋底,线绳穿过底子的“嗤啦”声,和巷口卖碗托的吆喝声搅混在一起,成了古城的基调。
城隍庙在府州城内,占地面积约1000平方米,院内有二层建筑,坐北向南,和衙门的朝向是一致的。底层是砖石砌的三孔拱形窑洞,里面宽13米,深7米,檐部置有砖雕斗拱,像挂着半圆的月亮。上层为砖木结构建筑,有三间,门前还有过廊,硬山式,灰瓦盖顶,三架梁支撑着整体。主殿供奉着城隍爷,这爷们儿年龄多大,咱没有考究过,反正看不出满脸沧桑的样子,只是正襟危坐,他就是这个城的一把手,谁也不敢招惹。
庙南面有一座戏台。始建于明洪武十四年(1381),重修于乾隆二十五年(1760),后经数次维修,保存至今,倒像在上面演过了许多悲欢离合,不是公子戏姑娘,就是奸臣害忠良,都渗在了这砖石木头里。逢年过节时,城里的村民会凑钱请戏班子,演晋剧,但有时也会唱二人台,戏词通过扩音器被风刮得飘到河对面的保德州。 台下有凝眸前视的,有玩手机拍照片的。有架起三脚架搞直播的,这是一个流量为王的社会,不搞自媒体就像与时代落下了一截。
也有说笑逗骂的,评头论足的,嗑瓜子的、哄孩子的、打盹的,各行其是。尤其那些老爷爷、老奶奶,自己带个凳子坐下不动弹,眼睛紧盯着舞台上的演员,真正看戏的比戏子多不了多少,都成了戏的一部分。散场后,戏台子下的石缝里会落下些瓜子皮和糖纸,未被保洁员及时清理掉,被雨水泡软了,慢慢融入缝隙里,和石头长在一起。
府州城内,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文化景点,就是府谷文庙。文庙就是孔庙,是祭拜孔圣人的地方。它是陕北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孔庙建筑群,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文庙始建于明洪武十四年(1381 年),历经清乾隆三十四年(1769 年)、光绪二年至八年(1876-1882 年)两次大规模重修,逐步形成以大成殿为核心的轴对称规制。2015 年对主体建筑进行彩绘复原,让这一历史文物大放异彩。
大成殿是建筑的核心亮点,在露台之上,内有孔子及 “四配十二哲” 彩塑。殿内康熙御笔 “万世师表” 匾额与 “二龙戏珠” 墀阶浮雕交相辉映。此外还有圣时门、泮池状元桥、棂星门、戟门、东西庑、明伦堂、崇圣祠等附属建筑,总占地面积 1.5 万平方米,建筑面积 2100 平方米。
文庙自明代起就是府谷的最高学府,明清两代培养进士 15 人、举人 87 人,是塞北地区文化教育的重要中心。陕北文化大家曹颖僧在他的《延绥揽胜》中说“有清乾道之际,府谷文化水准居陕北第一”。当时,府谷的苏、杨、孙、阎四大家族,曾有“祖孙进士”“父子举人”现象,蔚为壮观。如今,府谷地方考入清华、北大等名校的学生不少,文化传承世代为继。这里每年 9 月 28 日孔子诞辰日举办祭孔大典,学子行拜师礼、诵读《论语》,延续千年文脉。
文庙与府州古城墙、千佛洞、荣河书院共同构成府州古城的 “历史文化四看点”,是沿黄1号旅游公路上的重要景点。来府谷不看府州古城就等于没有来府谷。
站在城墙上望黄河,河水清得发亮,像铺了层绿色带子。我们能清晰地看见河对岸的山西地盘上高楼林立,村落有致。府州古城是国家级的历史名城,要在旅游上做文章,这个城该是重要段落。要像吴堡、神木、大同学习,修旧如旧,复旧如旧,真正让府州古城“古”了起来,让老百姓的钱包鼓了起来。
那风再次从河面上吹了起来,带着水汽,直逼城墙的垛口。府州城下,黄河岸边,原来有个刘家渡口,是当年的水旱码头。让时光回溯到三十年前:有个放羊的老者站在茂草横生的黄河岸边,羊铲插入地下三寸,望着河水发呆。他或许在想:“我爷当年撑船过黄河,给城里运盐,往下游拉炭。如今,还能给我们留下什么?”他仿佛看到木船和羊皮筏子在水里漂着,像一根根树枝,像一片片叶子。
日头偏西时,古城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石头墙泛着冷光。是放学时候了,但看不到孩子们背着书包跑过街巷、笑声惊飞了檐角鸽子的情景。因为城内村的适龄儿童都随父母到府谷街上去生活了,历史正在一步一步被改写,我们真的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只有城门口不远处那个农户老人站起身来,磕了磕旱烟锅子,转身要回屋里去了,地上的烟灰也早已不见踪影了。“吱呀”一声,门闭上了,好似古城咳嗽了一声。
这城啊,不仅是建在地上的,也是长在石缝里的,是光阴一口一口喂着长大、变老的。它不说话,却把千年的故事都刻在了石头上、木头上、风里、水里,等着来看它的人慢慢品读、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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