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许志杰
到济南读大学的头两年,我就把城里的三大名胜游览过了,系里还组织游学考察去曲阜看三孔,爬泰山观岱庙,旅行生活可谓丰富。1981年,大三刚开学我们宿舍便谋划近郊游,从灵岩寺到四门塔,再到城子崖,最后确定第一站黄河。那会儿没有周末双休,也没有现在这么多天的节日长假,唯国庆日子最佳。不仅两天国庆假期,且黄河历经夏季雨水补给,气势磅礴,正是观赏黄河之水天上来壮丽诗篇的美好时节。
对于我们这些被誉称“新三届”的文科大学生来说,来自书本的黄河知识是非常丰富的,为了应对高考,可谓掘地三尺找难题。如傅斯年先生所言:“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题及所触与地理相关的旮旮旯旯,唯恐落下一道得分小题。文科生的五大考试门类,满分500分,地理为其一。我的体会是,与数学、语文相比,地理条理更加细致、清晰,易于把握,需要死记硬背的东西又比历史、政治少。我的地理考了96分,是最高的一门,数学不及格。印象深刻的是高考就有一道选择题,亚洲最长的河流是哪一条,第一个选项黄河,其他还有非洲的尼罗河、南亚的恒河等。
我地理考分高,与兴趣爱好有关,当然更关键的是任课老师辛允中先生鲜活多样的教学实践。辛老师立足课本又不唯课本,他经常说只要把课本上的知识掌握了,至少能考80分。同时辛老师又将地理紧跟时政,不留死角。记得高考前几个月,辛老师在课堂上几次提到黄河断流的问题,并在几次小考中出题分析黄河断流的原因。就在我们即将奔赴考场前,辛老师在晚自习课还专门讲当年山东利津黄河枯水断流的事。那年高考虽然没有此类题型,但对我影响挺大,对黄河产生了浓烈的探知欲望。
到济南之后,与挂在心间的黄河结为同城之友,对其关注增加了亲近感与友善的祝福。此次出游黄河,做了一点功课,泺口的津浦铁路大桥当然是必看的第一景点。我们历史系的学生都知道这座铁桥的历史,著名铁道设计专家詹天佑曾经参与大桥的前期研讨,营造学社创始人朱启钤先生作为大桥建设督导人,关键时刻一直住在工地,与专家解决相关技术难题。1928年国民革命军北伐进入济南,气急败坏的直鲁联军总司令张宗昌,企图阻止北伐军北上,在大桥八号桥墩放置炸药爆破,造成津浦铁路中断八个多月。1937年“七七事变”之后,山东省政府主席韩复榘为了阻止日军突破黄河防线,下令将泺口黄河铁路大桥炸毁,大桥仅剩南端的两孔和北端的一孔。大桥被炸毁,但韩复榘的军队并未挡住日军南下,他自己也因抗战不利被蒋介石枪毙。此后的黄河铁桥一直带伤服役,直到1949年之后,经过数次维修才恢复正常运行。1958年黄河济南段发生百年不遇洪峰,严重威胁大桥运行安全,周恩来亲赴济南与守桥技术人员和工人研究护桥保桥措施,使之安全度汛。当年山东大学中国现代史授课老师吕伟俊先生,这段讲得尤为动情,学生记忆深刻。
济南的秋天十分舒服,恰逢国庆节日,鲜花摆满主要街道的十字路口,人们流连忘返赏景悦心。上世纪80年代初的济南,城市交通还处在发展之中,从山大新校去黄河岸边的泺口并不方便,有两条公交线路可以选择,到洪楼老校坐一路公交车,或赶一路电车,都是到解放桥转车。现在听来路程似乎没有多艰难,当时的情景可不是如此简单,车少人多,半个小时一趟算挺快了。坐车的人堪比春运,有时可能要奋战勇挤两三辆才能钻进车里。我们同宿舍的八个同学,来自河南开封的吕洪,说从小生活在黄河边,就不去了;另一位北京的周洪,说自己的名字带了洪水的洪,黄河不去为好。福建的林钟明,第一年已经和老乡去了黄河。老大朱成洪初中毕业就去了黄河入海口,闭着眼都是黄河的事。于是,我和马春庆、刘锡寿、宁学旗,加上刘锡寿的弟弟刘锡喜(81级新生,山大数学系应用数学专业),组成五人观黄河小分队,带上备好的午饭,一早从新校出发,耗时一个半小时,抵达泺口黄河岸边。
黄河自清咸丰五年(1855年)铜瓦厢决口改道夺大清河北流入海,泺口一直就是黄河下游重要的水陆码头和疏解分流集散地。尤其胶济铁路与津浦铁路建成通车之后,连接泺口与两条铁路大动脉的支线铁路建成,将泺口与南北东西重要港口串为一线。泺口与海河畔的天津、长江北岸的浦口、黄海之滨胶州湾的大港,成为当时商品周转的重要口岸。
奔涌的黄河水滔滔向前,站在绵软的黄河滩,极目远眺,历史的苍茫与现实的清晰,令人思绪百转。我们看到了已有八十多年、历经灾难而屹立不倒的黄河铁路大桥雄姿,震撼心扉。1981年6月通车的泺口黄河铁路新桥,建于津浦铁路的复线之上,全长达5.7公里,大大缓解了老桥的通行压力,更大地释放了津浦铁路的通行量级。不远处,始建于1978年12月的济南第一座黄河公路大桥,初见规模。此桥于翌年7月正式通车,主桥是预应力混凝土连续斜拉桥,主孔跨径220米,是当时亚洲最大的斜拉桥。至今记得设计者其中之一是位名叫万姗姗的女性设计师,她的名字在山大校园传得很广,很多同学专门到黄河看她设计的这座新建公路大桥。两座新大桥的建成通车,很大程度疏解了铁路、公路运输的紧张状况,特别是公路大桥两侧留出了供非机动车通行的路径,黄河两岸民众出行有了第一条不受水患影响的便捷通道。之前民众出行的主要方式是轮渡,一艘往返的客货混装船,船费一毛钱。
我们乘轮渡过河,站在开阔的河滩,用哥哥的海鸥120相机,请人拍下一张宝贵的合影。照片是自己动手捂在被窝里冲洗出来的,画面偏小,不是很清晰,却十分珍贵。
太阳西去,长河落日美。将与黄河告别之时,一艘逆水而行的帆船出现在我们的视野,宛若一只蝴蝶翩舞而来,那是黄河曾经的繁盛与日常,也是我们期待的未来黄河崭新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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