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化,高居于中国二三级阶梯分界线雪峰山脉的城市,一个长期被误读的“历史边远之地”。然而,当你拨开地理的迷雾,触摸那深植于时光沃土中的脉络时,一种震撼油然而生:这方被峻岭环抱的天地,竟曾如此慷慨地一次次托举起民族命运的巨轮。
它以自己独特的地理山河,在文明初曙、战火纷飞、民生困顿的关键时刻,成为民族昂首前行的坚实基座。高庙的古老信仰曾在这里点燃星火,通道转兵的决策在此扭转乾坤,雪峰山的巍峨身躯曾在此成为御敌的血肉长城,而安江农校一株微小水稻的奇迹,则在此孕育出泽被世界的生命力量。
怀化,是华夏历史中一处被群山守护、被时光淬炼的深沉福地。它的故事,是一部关乎文明起源、历史转折与生命世界重构的磅礴史诗。
怀化,沅水与舞水交汇,远处是雪峰山
地利,是怀化成就福地的根基所在。远古文明诞生于物质丰富的山间台地;革命力量在十字路口做出决定性选择;侵略者在高山巨大的阻隔下止步;改变世界的种子萌发在适合它形成生命的环境里。怀化,能成为中华民族的福地绝非偶然,这是独属于这方水土的荣光。
以器载道:高庙为中华文明创立了经典的信仰范式
怀化洪江市安江镇东北侧,雪峰山下,沅水边的台地上,考古学上著名的高庙遗址深藏于此。
遗址公园内的博物馆新建成不久,参观博物馆时,我们最深切的感受是:高庙文化太高端了。这种高端并非单纯源自它在制陶技术上的巨大突破,而是展现出一种技术与信仰艺术之间的完美融合。它被考古学家王仁湘称作“史前第一次艺术浪潮”毫无疑义。
高庙遗址博物馆
纹饰是高庙文化的灵魂。那些深埋地下的陶器碎片上,跃动着令灵魂震颤的图景:神秘獠牙兽面纹,凤凰展翅翱翔于天穹,太阳在八角星芒中喷薄欲出,更有登临天梯、沟通神明的庄严仪式……这些繁复而精美的意象,是先民对宇宙秩序、生命奥义形而上的深邃追问。
白陶,是神圣精神的载体。
《易传》中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器以藏礼”,体现了中国古代信仰文化的基本特征。而高庙,正是这种信仰范式的绝佳体现。高庙文化实证了精神信仰在文明起源中的催化作用,由此可以理解中华文明长达数千年的连续性。
沅水深处这缕璀璨的星火,不仅点亮了区域文明的黎明,更深远地参与了华夏精神信仰最初范式的塑造。它以其独有的光芒,汇入百川归海的文明洪流,成为熔铸多元一体、气象万千之中华文明不可或缺的基因片段。
雪峰山脉腹地
高庙,是怀化最强有力的文化输出。
这束信仰与艺术交织的光芒,并未被雪峰山与沅水的重峦叠嶂所阻隔。其核心元素——神圣的獠牙兽面、通天的阶梯、对太阳的崇拜,如蜿蜒的河流,奔腾不息地流入了长江、黄河的广袤流域,最终在良渚文化的神人兽面纹玉琮、殷商青铜器的饕餮威严乃至三星堆纵目面具的诡谲神异中,找到了遥远的回响。
考古学家王仁湘曾感叹道:“高庙文化是一颗被岁月尘封已久却熠熠生辉的明珠。当我最初接触到高庙文化的考古发现时,就被它的独特性所震撼。这里出土的精美陶器,特别是那些刻划在陶器上神秘而又充满想象力的图案,都在诉说着一个遥远而又辉煌的故事。”
雪峰山脉腹地,村庄
很多人认为中国文化少有西方式的“神话冲动”或宗教迷狂,但是如果中西学者能深入了解一下高庙图像符号,就知中国古人也生活在独特而优雅的“神话世界”里。
地处边远的高庙文化,何以在满天星斗的中华文明早期呈现如此璀璨的光芒?
这是地理、生态、技术、社会结构及精神需求多重因素交织作用的结果。雪峰山脉的天然屏障,使高庙先民在物质丰厚且安全的环境中避开了北方强势文化的早期冲击(如黄河流域频繁的部落冲突),为精神探索提供了稳定的“文化孵化器”。而沅水作为长江重要支流,串联起云贵高原与洞庭湖平原,形成天然的文化传播通道。一个令人骄傲的文明由此诞生并延续了一千多年。
天降大任:至暗时刻,怀化成为历史转折地
怀化的山水,不似江南温润,但作为中国二三级地理阶梯的雪峰山脉,却在近代中国命运最为跌宕起伏的岁月里,以其坚韧的怀抱,成为历史转折惊心动魄的见证者与支撑点。
通道转兵,发生在革命星火重燃的关键时刻。1934年深冬,寒彻骨髓。湘江战役后的中央红军,伤痕累累,八万雄师锐减至三万,前途笼罩着令人窒息的迷雾。
通道转兵纪念雕像
当年12月,队伍辗转进入怀化通道境内,疲惫的步履踏在冰冷的古道上。前路何在?博古、李德等人执意按原定计划北上湘西与红二、六军团会合,全然不顾情报显示蒋介石已在沿途布下天罗地网。
千钧一发之际,毛泽东在通道会议上发出了扭转乾坤的声音。他力陈北上之险,疾呼西进贵州,避敌锋芒。红军主力最终在通道县溪镇悄然调转方向,西进贵州黎平。
恭城书院,通道转兵纪念地
这一决定性的“通道转兵”,避免了红军可能遭遇的灭顶之灾,为遵义会议确立毛泽东的领导核心地位奠定了基石,成为中国革命从濒临溃散的低谷中艰难爬升、最终走向燎原之势的伟大转折点。
通道那狭窄的山谷,从此成为承载中国革命命运起死回生的关键隘口,历史在此处峰回路转。始建于宋代的恭城书院,成为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的发生地。
11年后的1945年4月,决定抗战最终成败的雪峰山会战(芷江作战)在此爆发。绵延数百里的雪峰山脉,作为中国地理第二、三级阶梯的天然分界,以其险峻山势、密林深谷,成为阻滞日寇西进铁蹄的巍峨屏障。
雪峰山
战役核心战场龙潭(今属怀化溆浦),战斗惨烈如炼狱。中国军队依托雪峰天险,寸土必争。将士们依托山石林木,以血肉之躯抵挡日军的疯狂进攻。
与此同时,怀化芷江机场作为盟军远东重要战略基地,发挥了巨大作用。陈纳德的飞虎队战机频繁从此呼啸升空,猛烈打击日军补给线与地面部队,为地面战役提供了决定性空中支援。七里桥畔的受降纪念坊,至今无声地讲述着那场以胜利告终的最终决战。
雪峰山会战,粉碎了日军西进的最终妄想,成为中国战场从漫长相持转向全面战略反攻的胜利起点。
受降纪念坊
雪峰山会战,是地理的胜利,是勇气的凯歌,更是人民力量的伟大彰显。正是怀化及周边地区广大民众以巨大的牺牲精神、无私的奉献和深厚的家国情怀,提供了不可或缺的人力、物力、情报和地形支持,才使得雪峰山这座天然屏障真正成为日军的“绝望之地”。
怀化,以雪峰铸垒,以血肉屏障终结国殇。80年后的今天,舞水河边庄严的受降纪念坊,已成为人们心中永恒的丰碑。
植物传奇:充满灵性的土地孕育出“东方魔稻”
在怀化安江镇,沅水河畔,安江农校旧址在此静静矗立。青砖灰瓦,掩映在绿树之中,这里的建筑留存着上个世纪严肃规整的美学风格。这所看似平凡的农业学校,却成了二十世纪一场静悄悄却足以撼动世界的农业革命的伟大摇篮。
年轻的袁隆平,怀揣着“让所有人远离饥饿”的朴素梦想,于1953年从西南农学院毕业后,毅然扎根于这片相对偏僻却充满生机的土地,开始了漫长艰辛又充满希望与挫折的探索之旅。安江农校周围的稻田,成为他梦想启航的试验场,是他与大地、与禾苗对话的圣殿。
安江农校旧址
“我毕生的追求就是让所有人远离饥饿。”袁隆平院士晚年曾多次如此沉痛地回忆自己投身水稻研究的原始动力。他深知粮食之于国计民生的极端重要性。然而,探索之路荆棘密布。
他面对的不仅是技术上的巨大难关——在浩如烟海的稻株中寻找那万分之一甚至更低概率的不育株,如同大海捞针。希望与失望反复交织,考验着这位年轻科学家的意志。安江农校旧址内,袁隆平院士曾经居住过的青砖小屋里,仿佛还有当年的灯火闪耀。
安江农校里的建筑与试验田
天道酬勤。1964年7月5日,一个注定载入史册的日子。在安江农校实习农场的洞庭早籼稻田中,袁隆平终于锁定了一株形态特征异常、梦寐以求的“天然雄性不育株”。这一株“野败”(野生稻雄性不育株),成为开启杂交水稻王国大门的金钥匙。
1973年,是一个足以让世界农业史铭记的年份,在历经无数次失败与攻关后,籼型杂交水稻“三系”(不育系、保持系、恢复系)配套成功终于宣告实现。安江这片充满灵性的土地,由此成为被誉为“东方魔稻”的杂交水稻的神奇诞生地。
怀化通道县万佛山镇玉带河边,成群白鹭通过湖南候鸟西线北上
这一粒源自怀化安江沃土的种子,其蕴含的力量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杂交水稻技术的大规模推广,极大地提升了水稻的单产水平,彻底改变了中国延续数千年的粮食生产格局,使困扰世界的“谁来养活中国?”的疑问彻底成为历史。
回望中国漫长的历史,困扰千年的治乱循环,其深层根源往往在于人口增长与有限粮食供给之间日益尖锐的矛盾所引发的社会动荡。杂交水稻的成功推广和持续增产,从根本上筑牢了国家长治久安的根基。
杂交水稻不仅确保了“中国人的饭碗任何时候都要牢牢端在自己手中”,其优质的稻种更远播全球数十个国家,从东南亚到非洲、美洲,在异国的土地上生根发芽,为全球粮食安全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雪峰山脉主峰苏宝顶
一粒种子,从怀化的群山间萌芽,最终改变了世界粮食的版图。这是怀化对全人类最深沉的馈赠。
撰文/潇湘晨报记者 常立军
图/钱烨 腾绍忻 曾昭平 吴少武 怀化市委宣传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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