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刚拐进永宁山的山口,风就变了味道。不再是城市里带着尾气的热流,而是裹着松针清香的凉,顺着车窗缝钻进来,刚还在抱怨车程远的游客,瞬间都安静下来,眼睛直勾勾盯着窗外——远处的山峦像铺了层黛色的绒毯,山脚下隐约露出的黄瓦红墙,就是清西陵的轮廓。没有故宫的人声鼎沸,没有长城的摩肩接踵,这里的安静是有分量的,连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都像在跟百年前的时光打招呼。
景区巴士刚停稳,司机王师傅就操着一口地道的保定话喊:“各位老师儿,咱这第一站是泰陵,雍正爷的地儿!下车别急着走,我跟您说个事儿——这泰陵的神道,您得慢慢走,左边看是文官石像生,右边是武官,您猜猜为啥文官在前、武官在后?”这话一出口,原本四散的游客立马围了过来,有人说“文官治国,武官保家,肯定文官在前”,有人反驳“皇家讲究威仪,武官更气派,应该是武官护着文官”,王师傅笑着摆手:“您别急,走进去就知道,这里面藏着雍正爷的心思呢!”
跟着人群踏上泰陵的石孔桥,才发现这桥比想象中讲究。桥面的青石板被游人踩得光溜溜的,缝隙里长着细细的青苔,桥洞下的流水声轻轻的,像怕打扰了长眠的人。同行的张大爷是个“清史迷”,蹲在桥边指着石板上的纹路说:“你们看这桥面的石缝,严丝合缝,百年都没变形,当年的工匠要是敢偷工减料,脑袋早没了!”旁边有个年轻姑娘不服气:“可再严实又咋样?现在还不是成了游客踩的路,皇家的规矩早没了。”张大爷立马瞪起眼:“这不是没规矩,是历史活着!要是封起来不让人走,那才是真的死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直到前面的人催着走,才恋恋不舍地跟上。
走在泰陵的神道上,才算真正懂了王师傅说的“心思”。整条神道有三里地长,两旁的石像生排得整整齐齐:文臣穿着朝服,手里捧着笏板,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武将身披铠甲,手里握着兵器,眼神却不凶,反倒透着股沉稳。最有意思的是神道尽头的“龙凤门”,三门六柱,上面雕着龙凤祥云,阳光从门洞里照过来,把影子拉得老长,人走过去,像从历史的这头,走到了那头。“瞧见没?”王师傅不知啥时候跟了上来,指着文官石像生的靴子说,“文官的靴子是方头的,武官是圆头的,方代表规矩,圆代表灵活,雍正爷一辈子讲究‘刚柔并济’,连石像生都带着他的脾气!”
穿过隆恩门,才算真正走进了泰陵的核心。隆恩殿的红墙黄瓦在阳光下亮得晃眼,殿檐下的斗拱层层叠叠,每个斗拱上都雕着小兽,虽不如故宫的繁复,却透着股简洁的威严。殿内的柱子都是整根的金丝楠木,不用凑近,就能闻到淡淡的木香味。有游客忍不住伸手想摸,被工作人员拦住,立马有人小声抱怨:“看都不让摸,这叫啥参观?”工作人员没生气,指着柱子上的木纹说:“您看这木纹,百年都没裂过,要是人人都摸,手上的汗渍渗进去,用不了几年就坏了。咱保护它,不是不让您亲近,是想让您孙子来的时候,还能看见这根柱子。”这话让抱怨的游客红了脸,默默收回了手。
登上宝顶的时候,风比山下大了些。宝顶是个圆圆的土丘,上面长满了草,站在顶上往下看,整个泰陵的布局一目了然:神道像条玉带,把隆恩殿、方城、明楼串在一起,远处的永宁山像道屏障,把泰陵稳稳地护在怀里。“以前这宝顶周围都有栏杆,后来塌了,”王师傅指着宝顶边缘的碎石说,“有人说要修,有人说别修,修了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最后专家说,就这么留着,残缺也是历史的一部分。”旁边有个摄影爱好者举着相机,对着宝顶拍个不停,嘴里念叨:“就这野草,比修得整整齐齐的好看,有烟火气。”
从泰陵出来,巴士往昌西陵开,路上要经过几个小村庄。王师傅指着窗外的农田说:“这村里的人,好多都是当年守陵人的后代。以前守陵人不能随便离开,现在好了,年轻人出去打工,老人还在村里住着,逢年过节,还会来陵里打扫打扫。”有游客好奇:“守陵人的后代,会不会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王师傅笑了:“啥不一样?都是种地吃饭的人。去年秋收,村里的老李还帮着景区收玉米呢,陵里的地,现在还种着庄稼,雍正爷要是知道,说不定还高兴——他一辈子提倡‘重农抑商’,这地没荒着,就是对他最好的念想。”
昌西陵跟泰陵比,多了几分秀气。最出名的是它的“回音壁”,站在壁前小声说话,对面的人能听得清清楚楚。有孩子在壁前大喊自己的名字,回声传回来,引得大家都笑。“这回音壁比天坛的还灵,”王师傅说,“当年建的时候,工匠特意把墙修得弧度刚好,声音能顺着墙绕一圈。不过现在不让大声喊了,怕震着墙上的砖。”有老人叹着气说:“以前来的时候,随便喊,现在规矩越来越多。”旁边的年轻人反驳:“规矩多是好事,要是人人都大喊大叫,这地方的安静就没了。”
到了慕陵,气氛又不一样了。慕陵是道光皇帝的陵寝,跟其他陵寝比,少了很多装饰,连石像生都只有一对石狮子。“道光爷一辈子节省,”王师傅指着慕陵的隆恩殿说,“这殿里的柱子,看着像金丝楠木,其实是普通的木头,外面刷了漆,看着像。有人说他抠门,有人说他务实,到现在还争呢!”有游客指着殿门上的雕花说:“就算是普通木头,这雕花也挺精致的,没糊弄。”“可不是嘛!”王师傅接过话,“道光爷虽然节省,却没省在‘礼’上,该有的规矩,一点没少。”
走累了,在慕陵的石凳上歇脚,旁边有几个老人在聊天,聊的都是关于清西陵的传说。有个老人说,以前夜里能听见陵里有脚步声,是守陵人的魂在巡逻;另一个老人笑着说,那是风吹过神道的声音,你想多了。“其实啊,”王师傅凑过来,压低声音说,“这些传说,都是老百姓对陵里的人,存着份敬畏。不管是雍正爷,还是道光爷,活着的时候再威风,死了也不过是一抔土,可这陵寝,却成了咱跟历史对话的地儿。”
傍晚的时候,准备离开清西陵,巴士路过最后一个村庄。村里的炊烟袅袅升起,跟陵里的雾气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人间烟火,哪是历史尘埃。有游客问王师傅:“您天天在这陵里转,不觉得闷吗?”王师傅握着方向盘,眼睛望着前方:“闷啥?每天都能看见不同的人,听不同的故事。有人来这儿寻根,有人来这儿拍照,有人来这儿就想坐会儿,不管是啥,只要他们能从这儿带走点啥,就算没白来。”
车子开出山口的时候,夕阳把永宁山染成了金色。回头看,清西陵的黄瓦红墙在暮色里渐渐模糊,却像一颗沉甸甸的珠子,埋在时光里,等着每个来这里的人,去轻轻擦拭,去慢慢读懂。有人说,清西陵是“皇家的墓园”,透着股冰冷的威严;有人说,它是“活着的历史”,藏着人间的温度。其实,它就是它,是永宁山下的一片陵寝,是百年时光的见证者,是每个来这里的人,心里的那点念想——关于历史,关于传承,关于我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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