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八十六回,林黛玉与贾宝玉论琴时提到:“若要抚琴,必择静室高斋,或在层楼的上头,在林石的里面,或是山巅上,或是水涯上。再遇着那天地清和的时候,风清月朗,焚香静坐,心不外想,气血和平,才能与神合灵,与道合妙。所以古人说:‘知音难遇。’”
大阪世博会中国馆,马维衡指尖拨响《高山流水》。 万程鹏 摄 视觉江苏网供图
今年6月,林黛玉所述的华夏妙音,在第40届首尔国际旅游展现场再次响起。扬州文旅携古琴、扬州剪纸等一批“江南好物”来到“你好,中国”展区,向45个国家的参展商及韩国游客展示中华文化独特魅力,开启了一场跨越国界的“圈粉”之旅。
在三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古琴历来是文人雅士钟爱的必修乐器,被尊为中国国乐,甚至超越音乐成为中华文化和理想人格的象征。对古人而言,古琴是寄托风骨、修身养性的艺术载体;而对今天的江苏来说,古琴是铭刻非遗记忆的民族瑰宝,是向世界讲述中国故事的优雅使者。古琴正以其不朽的魅力,实践着“天下皆‘知音’”的文化愿景,让世界听见中华文明的深邃回响。
七弦承文心 五音贯古今
古琴,又称瑶琴、玉琴、七弦琴,位居“琴棋书画”四艺之首。《礼记·乐记》记载:“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相传最早的古琴仅有五根弦,内合五行的金木水火土,后来周文王为了悼念儿子伯邑考,增加了一根弦;武王伐纣时,为了激励士气又增添一根弦,“七弦琴”故此得名。
“松石间意”琴 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供图
以木为肌骨,以丝弦铸魂。古琴的五音七弦十三徽,承载着中国人自古以来追求的审美旨趣、精神境界和哲学内涵。“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早在春秋时期,伯牙和子期以琴相交、情谊深厚的动人故事,为世人留下“知音难觅”的喟叹。“《广陵散》于今绝矣!”公元263年,伴随着琴曲的消逝,魏晋琴家嵇康因傲视权贵为司马昭所害,古琴亦成为士人风骨、坚守本心的代名词。
在此后的华夏文脉中,悠悠琴声不绝,君子修身不止:陶渊明“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在琴音中寻找心灵的寄托;王维“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独与天地共清幽;孟浩然“之子期宿来,孤琴候萝径”,抚琴候友、静待知音;苏轼“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以琴揭示世间万物相互依存的哲理……
在物产富庶、士人辈出的江南地区,古琴文化是文人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环,由此衍生出许多雅闻。公元1095年,一个凉爽的夏夜,苏轼因新得一张好琴而欣喜不已。他手中的这张琴黑漆披身、金光内含,缓缓拨动琴弦,清雅纯正的旋律倾泻而出。此琴被命名为“松石间意”,典出南朝梁沈约《宋书·萧思话传》。苏轼与爱琴相伴终身,并在琴背上刻下“绍圣二年东坡居士”的字样。
四百多年后的明朝,“松石间意”琴流至苏州,被爱琴如命的江南才子唐寅收入囊中。唐寅并未将这张好琴束之高阁,而是时常约上诸多挚友相聚,共享美妙的琴声。爱不释手的唐寅,还在琴背上右刻行书“松石间意”和“吴趋唐寅”的落款;龙池两侧还留下了其好友祝允明和文徵明的题诗、画家沈周的签名,甚至还有唐寅邻居张灵及文徵明儿子文彭的笔迹。苏州文坛诸多名家留下的墨宝,再为这张古琴锦上添花。
清末,“松石间意”琴被苏地怡园主人顾文彬所收藏,时常在怡园琴会上大放异彩。当时的“玩琴达人”石渠、沈竹宾、程庭鹭、陶淇陶溶兄弟等人在古琴上留下印迹。此后,“松石间意”琴历经战火动荡、时局变迁,最终在新中国成立后被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收藏。无数游客慕名走进展区,从琴身上一睹历朝名士的文化烙印。
古琴,是君子常御的精神伴侣,是文人雅士的心灵导师。“古琴作为中国古代士阶层特有的乐器,是士君子精神的重要载体和象征。孔子终身弹琴不辍,并以‘乐教’为核心,其教学目标正是努力培养完美的士君子。”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研究生导师秦序认为,为全面复兴中华文化,我们需要对琴乐文化精神的优秀传统,进行更全面深入的继承与发展。
古调谱新声 弦歌引“共鸣”
作为人类现存最古老的拨弦乐器之一,古琴随着时代变迁而向前发展,逐渐从贵族和文人的精英艺术转变为中华文明的重要象征符号,成为全人类所共同拥有的无价之宝。
2003年11月,古琴艺术入选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2008年自动纳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受地域和师承渊源的影响,古琴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衍生出众多流派,虞山琴派、广陵琴派、金陵琴派、梅庵琴派、浙派等7种流派先后被列入国家级非遗代表性项目名录。
深受运河文化滋养,古琴艺术在扬州逐渐发展鼎盛。清康熙年间,扬州正式形成广陵琴派,其琴曲既有北派的刚健之气,又具南派的柔和之情,两相融合,形成“音随意走,意与妙和”的艺术风格。
“世人爱用‘名家荟萃、人才辈出、佳作如林’来形容扬州古琴的盛况。”国家级非遗广陵琴派传承人、中国乐器协会古琴研究会副会长马维衡表示。今人如何更好地传承古琴艺术,让千年瑰宝不断绽放光彩?对此,马维衡从未停止过思考,更是身体力行。2008年12月,马维衡成立了桐林琴社,并协助台湾辅仁大学、武汉大学、扬州大学等多所高校成立古琴社团,培养大学生古琴爱好者;编撰出版了《南风琴刊》《和籁集》等琴学专刊、专著。马维衡也常常到处奔走,先后应邀赴美国、英国、俄罗斯、新加坡以及我国香港、台湾等国家和地区传播古琴文化艺术。
今天,新时代的中国琴声持续在国际舞台上奏响,开启了全球“朋友圈”。在2025年日本大阪世博会中国馆内,马维衡现场表演吸引了诸多中外嘉宾驻足欣赏。马维衡告诉记者,接到展演邀请后,他精心挑选了几首广陵琴派的代表名曲,他希望用古琴表演吸引更多人了解中国悠久的历史文化。“古琴文化的经久不衰除了古琴自身的魅力,更离不了一代代琴人的努力,正是一代代琴人的口传心授、言传身教,通过跨越时空的不断接力,才使得古琴能够穿越历史、穿越时代,绽放夺目光彩。”
在马维衡的家乡,古琴艺术不仅是一张耀眼的文化名片,更是涌动着无限活力的经济产业。2024年,《扬州日报》利用一组数据直观地展现了当下古琴制造产业的繁荣景象:“扬州每年生产古琴约6.5万张,各类琴筝配件100多万套,占据全国市场的一半。伴随着琴筝制造产业的繁荣,一条产业链逐渐形成……据不完全统计,扬州琴筝产业从业人员超过2.5万人。”伴随着中国乐器行业首个大数据中心落户扬州,扬州古琴产业正在智能化改造和数字化转型的加持下迅速奔向新赛道。
距离扬州百余公里的常熟,同样有着深厚的古琴文化底蕴——古城街巷至今还保留着焦尾轩、焦桐街、六弦河、七弦河、琴南等与琴有关的地点和街坊名称。明末清初,严天池在此开创虞山琴派,形成“博大和平、清微淡远”的琴曲风格,被称为“古音正宗”,将古琴艺术推向一个新的高峰。
在常熟人的心中,始终满怀着对“古琴之乡”的自豪感。近年来,常熟精心编制虞山派古琴艺术保护传承和发展十年规划,通过政府机构和全民共建“中国古琴艺术之乡”“中国古琴江南保护基地”,成立常熟市虞山琴派艺术工作室,开展虞山琴派的挖掘、整理、研究、交流及艺术培训,编辑出版《虞山琴韵》(CD)、《虞山琴派研究》琴学专著,持续打造文化品牌项目,推动古琴艺术融入现代生活,让非遗薪火代代相传。
琴有四美,一曰良质,二曰善斫,三曰妙指,四曰正心。当异国他乡的游客为琴声驻足,当世界各地的目光聚焦于七弦,这份千年之美正以其深邃的东方哲思、永恒的艺术魅力,架起沟通世界的文化之桥。江苏不仅守护着松风流水间的千年清音,更以创新之姿实践着天涯处处是“知音”的壮阔文化愿景,让这华夏之声永续不绝、共鸣寰宇。
江南时报记者 姬传涛 杨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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