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腊月的凌晨四点,老赵,你瞧,对岸又有人举着火把张望。”守在孔雀河边的藏族民兵次仁裹紧羊皮大衣,小声嘟囔。简短的一句闲谈,道出了普兰科迦村与尼泊尔雨莎村之间那份既亲近又隔绝的奇妙关系。
普兰县坐落在西藏自治区西南角,海拔近四千米,冈仁波齐高耸在北侧,终年映着银光。千百年来,这里既是朝圣者的必经地,也是商旅的转运站。公元12世纪,藏传佛教的僧侣便沿着孔雀河两岸开辟出松石之路,与南亚互通药材、羊毛和盐巴。彼时的雨莎还是一片石砾旷野,零星帐篷散落,靠放牧和盐块换取面粉度日。
进入19世纪,英属印度势力越过锡金高原,对西藏南部边防虎视眈眈。1904年伦敦远征军翻越伦堡,全副武装闯向拉萨,普兰关口一度戒备森严。史料记载,普兰地方官曾在孔雀河畔连夜筑起木栅,阻止英军渗透,也由此在对岸雨莎留下“只能张望”的尴尬印象。到民国年间,战乱频仍,贸易中断,科迦村与雨莎村的往来随之冷却。雨莎缺乏木材,石块便成了唯一的建筑材料,逢雨就漏、刮风便透寒。
新中国成立后,先遣部队1951年进驻西藏西南边境,两年后在科迦寺旁设立哨所,第一次把五星红旗插在孔雀河畔。冷风凛冽,士兵们每天巡逻八小时,确保四米宽的河面不会成为外来势力的突破口。那段岁月,雨莎村民站在河堤背后偷看内地支援的工程队搭桥修路,目睹对岸一天天热闹起来,却没有合法通行证,脚步只能止于水边。
1961年,中尼边界条约正式签署,孔雀河被划定为双边“友谊河”。很快,国家在普兰修建了塘噶市场,允许尼方持证前来赶集。“先经安检,再换边贸券”这一流程看似繁琐,却大大降低了私货走私和疫病传播的风险。市场最热闹的日子是每周三,十点开市,两点收摊,本地人戏称“六小时贸易圈”。雨莎妇女背着编织袋,换回茶叶和食盐,再挑些塑料拖鞋;科迦老人则乐得把尼泊尔香料夹进酥油里,给冬天添一抹辛辣的味道。
进入八十年代,西藏实行沿边开放,普兰被列入首批边贸试点县。省道219线重新铺设柏油,冈底斯山深处不再孤绝。公路一修通,科迦村做起旅游生意,八角碉、千年壁画全成了景点。值得一提的是,科迦藏戏的复排工作也在同期完成,剧箱里那副于阗绿面具重新登台,对岸观众隔河都能听到锣鼓。雨莎孩子把耳朵紧贴石墙,跟着比划,更深的羡慕从眼角溢出来。
进入新世纪,科迦村家庭收入快速跳升。统计数据表明,2022年人均可支配收入已达4.1万元,同期雨莎村不到六千元人民币。落差背后,一是基础设施,二是自然灾害。雨莎所处的山体断裂带两度发生六级地震,老旧石屋屡修屡裂,居民不得不把积蓄拿去加固墙体。反观科迦,援藏资金建起抗震安居房,新式保温窗挡住零下二十五度的寒风。差距像不断拉长的影子,印在河面,晃得人心慌。
不过,邻里情分仍在。每年藏历新年,科迦村都要派青年跨桥送去酥油灯和糌粑,“一家过年,两家添福”成了不成文的规矩。2018年,雨莎遭遇山洪,科迦民兵二十分钟内架起临时滑索,把被困的五十多名尼方村民逐一拉到安全地带。那晚,风声鹤唳,冈仁波齐顶上的月光冷冷照下来,多少人抬头默念“邻里靠得住”。
今天的塘噶市场已经升级为三层楼的现代化综合体,扫码、寄递、报关全部线上完成,效率得夸一句“飞快”。雨莎青年眼看跨境采购日益方便,萌生扎根故土又能挣钱的新想法。与此同时,中尼友谊公路二期选线紧锣密鼓,规划中包括一座承重百吨的钢梁桥,取代过去晃悠悠的铁索。桥要是通了,雨莎“只能张望”的历史或将终结,这是许多边民共同的期待。
站在孔雀河岸,冈仁波齐依旧遮住半边天。四米距离,说远也远,说近也近。历史给这片土地留下斑驳的战争印记,也写下互帮互助的温情笔触。普兰与雨莎,一个因开放而兴盛,一个因封闭而缓慢;但命运并非静止,水流仍向前,桥梁还在修。等到新的桥面铺好,也许昔日羡慕的目光会变成轻松的脚步声,溅起的水花见证同一条河、两岸人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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