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古城墙:凝固的史诗
——三秦大地见闻之六
作者:黄企生
暮色中的西安古城墙渐次亮起灯笼,青灰色的城砖在暖光中泛起温润的光泽。

这座周长13.74公里的明代城墙,像一条沉睡的巨龙,将十三朝古都的心脏轻轻环抱。
我站在永宁门瓮城之下,仰望那20米高的墙体,砖缝间的青苔与斑驳的夯土,都在诉说着六百年的风雨。
拾级登上城墙,脚下的条石被岁月磨得温润。
城墙顶部竟宽达12至14米,足够六辆马车并行。

内侧的女墙齐腰,外侧的垛口密布,每个垛口都留有瞭望孔与射孔,严丝合缝的防御体系让人想起冷兵器时代的金戈铁马。
向西漫步,忽见一处城砖上布满细密的凿痕,导游说这是明代工匠留下的印记——当年每块砖都刻着烧制者姓名,若有质量问题便追责到底。
触摸着这些带着温度的凿痕,仿佛能看见工匠们弯腰劳作的身影,正是这份严苛,让城墙历经地震、战火仍坚如磐石。
箭楼与敌楼在暮色中勾勒出飞檐翘角的剪影。
走进西南角楼,这座全国唯一的圆形角楼内,陈列着明代守城兵器:
铁制的流星锤泛着冷光,诸葛连弩的箭槽仍清晰可辨。
透过箭窗望去,护城河如一条碧绿的绸带环绕城墙,河对岸的环城公园内,老人正打太极,孩童追逐嬉戏,与城墙上的斑驳箭痕形成奇妙的时空对话。

忽然想起史料记载,明清时护城河宽达30米,深10米,与吊桥、闸楼构成三重防线,如今虽不见吊桥升起,那份森严仍在砖石间流转。
行至朱雀门段,城墙内侧出现一排别致的窑洞。
这些战时囤积粮草的“马面”,如今被改造成茶舍,几位老者正临窗品茗,指点着城下的车水马龙。
“你看那钟楼,”一位戴老花镜的先生指向远处,“明代时从城墙到钟楼,都是青砖铺地的棋盘街,如今都成了柏油路哟。”
顺着他指的方向,现代楼宇与古建筑在暮色中渐次交融,钟楼的鎏金宝顶与玻璃幕墙的反光相映成趣,恰似一部立体的城市史。

转过西北城角,忽见城砖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刻字。
“这些都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留下的,”导游轻抚着一块刻有“王小红到此一游”的城砖,“后来大家才明白,这不是留念,是伤害。”
如今这些刻痕已被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成为警示后人的活教材。
不远处,几位文物修复师正蹲在脚手架上,用传统技法填补砖缝,他们手中的灰浆按明代配方调制:
糯米汁混合石灰、桐油,据说粘结力远超现代水泥。
新旧城砖在他们手中完成接力,青灰色的脉络继续在时光中延伸。

华灯初上时,抵达安远门。
这座曾称“北门”的城门,瓮城内正举办非遗展演,皮影戏的光影在古老城砖上跳动,秦腔的嘶吼穿透夜空。
我站在城楼最高处,俯瞰整座城墙:
红灯笼沿墙蜿蜒成一条火龙,与护城河上的倒影交相辉映。
远处的地铁呼啸而过,车灯如流星划破夜色,而脚下的城砖仍保持着六百年前的温度。
返程时从安定门下楼,门楣上“安定”二字经风雨侵蚀,笔画却愈发沉稳。

想起史料记载,这座城墙自明洪武年间建成后,历经五次大规模修葺,最近一次在2005年,修复者特意保留了部分残损城砖,让历史的裂痕坦然示人。
此刻晚风拂过,城砖的凉意透过鞋底传来,忽然懂得,这座城墙最动人的,不仅是它的坚固,更是它的包容:

它既守护着过去,也拥抱着现在,如同一位沉默的老者,微笑着看朝代更迭、世事变迁,却始终以宽厚的臂膀,托举着一座城市的记忆。
离城时回望,夜色中的城墙已化作一条墨色的脊梁,驮着万家灯火缓缓起伏。
这哪里是城墙,分明是一部凝固的史诗,每块砖都是一个字符,每座城楼都是一个篇章,诉说着一座城市如何在守护与前行中,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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