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一部用砖石写就的民族史诗
——兼论一条苍龙如何替人类保管永恒
【题记】
我在嘉峪关外的第一缕晨曦里,看见墙影与驼铃重叠;
我在八达岭的暮色中,听见风把垛口吹成了洞箫;
我在金山岭的云海下,触到一块明代砖石仍带体温。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
长城不是冷兵器时代的句号,
而是一句用夯土、用青砖、用血泪、用稻壳、
用整个民族脊梁做笔锋的——
横写在大地上的长诗。
一、山海关:史诗的封面
如果你把渤海想象成一册翻开的线装书,
山海关就是青铜包角的封面。
“天下第一关”五个字,
像五枚朱砂印,盖在青苍色的天幕上。
我第一次抵达,是秋分后的黄昏,
潮水把夕阳推上岸,像给关城镶了一道滚金边。
导游小姑娘背对着我说:
“你们作家喜欢说‘历史扑面而来’,
其实历史是退着走的——
它把背影留给今天,让我们追赶。”
我记住了这句话,也记住了关城上那株侧柏,
在盐碱地里仍绿得毫不妥协。
二、辽东:夯土里的稻壳
沿着辽东山脊一路向东,
长城变成了土龙,鳞片是夯土,
缝里嵌着两千年前辽东士卒的稻壳。
考古学家告诉我:
“筑墙的土,要先蒸熟,杀死草籽,
再把士兵的口粮掺进去,
这样墙体才不会长草,而会‘长’人。”
我蹲下身抠下一粒黑褐色的稻壳,
轻轻一捻,竟还能闻到微弱的米香。
那一刻我忽然泪湿:
原来我们把粮食筑进墙里,
是为了让饥饿永远翻不过这道山脊。
三、喜峰口:刀痕与杏花
喜峰口的杏花,每年四月都会开成粉白的火焰。
1933 年,二十九军的大刀也曾开成银白的火焰。
两团火焰在夜色里相撞,
迸溅出的不是花蕊,是铁。
当地老人说,那年战后,
杏花开得比往年更密,
“因为树根喝了铁,铁是养花的。”
我抚摸一块弹孔累累的墙砖,
指尖触到一道极细的裂缝,
像闪电被永远摁进了石头。
裂缝里卡着半片锈蚀的刀锋,
我把它抠出来,
听见自己掌心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
像历史在替它合上骨节。
四、八达岭:砖石里的指纹
八达岭的砖石,是紫禁城的同父异母兄弟。
同一块砖,在太和殿叫金砖,
在这里叫城砖;
同一条命,在皇城叫御匠,
在边关叫戍卒。
我曾在修复现场看见一位老匠人,
用毛刷一点点清理砖缝里的苔藓,
动作轻得像给婴儿擦脸。
我问他为何如此小心,
他说:“砖里有指纹。
指纹是人的年轮。
我刷的不是苔,是替祖先梳头。”
那一刻,我忽然懂了:
长城不是防御工事,
而是亿万人把指纹按进山河的集体签名。
五、雁门关:风与骨
雁门关的风,从赵国吹到汉朝,
从汉朝吹到明朝,
吹成了中国北方最苍凉的口琴。
我站在关楼,风把衣角吹得猎猎作响,
像一面不肯降下的旗。
当地人说,这里的风有骨头,
“骨头里带着赵武灵王的马蹄、
带着李广的箭镞、
带着杨家将的枪缨。”
我闭上眼,
果然听见风里有金属相撞的回声,
一声比一声远,
一声比一声重,
像有人在用整个北方为中华民族敲鼓。
六、嘉峪关:落日与灯
嘉峪关的落日,大得惊人,
像一枚熟透的柿子,
把整个河西走廊染成蜜色。
我登上城楼,看见最后一缕阳光
沿着墙脊一路向西,
像在给史诗点上句号。
可就在落日完全沉没的瞬间,
第一盏灯在关城内亮起,
接着第二盏、第三盏……
像有人在黑暗中把史诗重新翻开。
守关的老兵递给我一碗酒,
说:“长城不是墙,是灯。
白天挡胡马,晚上照归人。”
我饮尽那碗酒,
喉咙里烧起一条滚烫的龙,
一路烧到眼眶。
七、金山岭:云海与脊梁
金山岭的云海,是长城最柔软的铠甲。
清晨五点,我和摄影家老周蹲在敌台,
等第一缕阳光刺破雾障。
当云海被染成金色,
长城像一条刚醒的苍龙,
鳞片在光里一张一翕。
老周按下快门的瞬间,
突然哽咽:“我拍长城三十年,
第一次发现它是有体温的。”
我望着那条在云海里起伏的脊梁,
忽然明白:
那不是砖石,
那是亿万中国人把肋骨抽出来,
一根一根插在山脊上,
只为告诉世界:
我们的脊梁,可以弯曲,
但从不折断。
八、时空回廊:四个问答
问:长城为何能跨越两千年仍在生长?
答:因为它的地基不是岩石,是人心。
问:长城为何能同时承载荣耀与创伤?
答:因为荣耀与创伤本就是同一枚铜钱的正反两面,
而中国人早已学会把铜钱串成风铃,
挂在屋檐下,听天光与风雨合奏。
问:长城在今天的意义是什么?
答:是提醒每一个中国人:
你可以走得比长城更远,
但你的脚印里必须有一粒来自长城的灰。
问:长城的终点在哪里?
答:在每一颗抬头望见北斗的中国人的瞳孔里。
九、余音:把史诗背在肩上
下山时,我遇见一群小学生,
他们穿着红色校服,
在城墙根下合唱《长城谣》。
稚嫩的声音像一串刚洗净的铃铛,
一路叮叮当当滚进山谷。
领队老师问他们:“长城是什么?”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手:
“长城是爸爸出差时,
妈妈告诉我不用担心,
因为长城会把爸爸挡在风的外面。”
我蹲下身,替她擦去额头的汗,
轻声说:
“孩子,你错了。
长城不会把你爸爸挡在外面,
长城会把你爸爸,
和所有中国人的背影,
挡在世界的记忆里,
永远不倒。”
【后记】
当我写完最后一个字,
窗外的夜已深得像一块刚出土的秦砖。
我关掉灯,
听见远处传来火车穿过八达岭隧道的轰鸣,
像一条苍龙在胸腔里翻身。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
长城从未完结,
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书写——
用高铁的轨道、用光纤的缆线、
用每一个中国人掌心的温度,
把这部民族史诗
写向更远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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