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3月26日,沈阳张氏帅府博物馆门口春寒料峭。一位衣着体面的中年男子走到售票处,操着台湾腔说:“我想进去看看,就不用买票了吧?”售票员困惑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景区自开放以来,还从未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
见售票员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男子平静地解释道:“我叫张闾实,爷爷是张作霖,父亲是张学浚,大伯是张学良”,整个售票处顿时安静下来。
按道理来说,大帅府是张作霖生前的府邸,张作霖的孙子进去看看确实是在常理之中,但早在八十年代,大帅府就已经收归国有,成了一处景点,没有为他开启“特殊通道”的道理。
因为实在难以解决,售票员只能将这名自称“张闾实”的男人带到馆长的办公室,馆长张力闻讯赶来,热情接待中带着谨慎。在馆长办公室,一场关于历史真相的验证悄然展开,张氏家族尘封的记忆,随着这位台湾来客的讲述,重新浮出水面。
面对馆长的疑虑,张闾实没有丝毫不安,为了核实他的身份,馆长当即询问了张闾实几个隐秘问题。
首先就是关于张作霖遗言的传言,当初张作霖在皇姑屯遇袭后,民间一直有传言称,张作霖在被部下从皇姑屯抬回大帅府的途中,得知是日本人偷袭了他所乘坐的列车,当即下令“打回去”。
但张闾实当即否认说:“当时爷爷喉咙被弹片切断,根本说不出‘打回去’的遗言。”张闾实还转述了五奶奶寿懿的亲历:当时张作霖被紧急送回大帅府小青楼,鲜血浸透军装,未留一言便离世。为稳定局势,寿夫人强忍悲痛秘不发丧,每日仍命厨房照常送饭,对外宣称“大帅仅受轻伤”。
就这样,在寿懿的精心安排下,日本人始终没敢轻举妄动,直到13天后,张学良从关内赶回奉天,大帅府才对外公开了张作霖逝世的消息,而在张闾实看来,“皇姑屯事件”是张学良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那一天,张学良直接“从一个公子变成了一个大人”。
随后学馆长又抛出第二个敏感话题:“张家财产真是寿夫人与日本人合作拿回的吗?”张闾实听到后却摇头苦笑:“1931年关东军司令本庄繁将帅府财物装了三个车皮运到北京,大伯张学良当场拒收。”他复述张学良的原话:“你要还,就还我东北三省!”
由于张学良的拒收,本庄繁只好命令已经开往北京的3列火车返回沈阳,但据说这3列火车出了山海关以后就被日本兵洗劫一空,远在天津的寿懿根本没有机会接收,实际上,当时寿懿身上的盘缠很少,一度沦落到要靠天津的亲戚接济度日。
两段鲜为人知的家族秘史一说出,馆长已然确信眼前正是张作霖六子张学浚的后人,因为这些“内幕”当时还没有对外公开,张闾实却一清二楚,这足以证明他的身份,而当张闾实展示随身携带的老照片时,馆长终于紧握他的手:“欢迎回家!”
身份确认后,张闾实道出迟归的苦衷。1948年,其父张学浚随寿夫人迁台,却因 “西安事变”的经历在异乡举步维艰。
“父亲去找工作,老板一听说他是张学良弟弟,就嘲讽‘张家人还要工作?’”张闾实回忆。为养活全家,张学浚当过篮球教练、工地监工,辗转二十年后才经营起建材生意。
因为家庭背景的原因,张闾实上学时,每当初中历史课上讲到“西安事变”时,老师都会命令他离开教室:“你不配听这堂课!”同学们异样的目光成为他永久的创伤。成年后报考空军,张闾实又因“不清白”被拒;与空姐恋爱即将结婚时,女方母亲强硬反对:“不能嫁叛将之后!”
而张学良的处境更令人心酸。张闾实记得,每次去探望大伯,都要经过层层盘查。“别墅养着200只鹦鹉,但大爷(张学良)的活动范围只有庭院那么大。”最令他难忘的,是张学良八十岁登楼梯时拒绝搀扶的身影:“张家的男人,不能让人扶!”
2001年张学良在夏威夷逝世前,曾叮嘱子女:“回东北一定要看看大帅府和爷爷的空陵。”但最终代他踏上故土的,竟是侄儿张闾实。
2007年春,45岁的张闾实借台商考察团之机,辗转香港、武汉、哈尔滨,终于在3月26日抵达沈阳。站在大帅府门前,他百感交集,童年时奶奶描述的雕梁画栋就在眼前,而父亲临终的嘱托犹在耳边:“我是回不去了,你替我去东北看看”。
更让他意外的是,大陆对张家的态度截然不同。当工作人员介绍张作霖建设东北铁路、创办东北大学的事迹时,张闾实热泪盈眶:“在台的教科书里,爷爷永远是个土匪头子。”
然而寻根之旅面临现实困境:张氏祖坟究竟在何处?张闾实只知祖父未葬入耗资千万修建的抚顺元帅林。正当他茫然时,当地政府伸出援手,最终在盘锦大洼县东风镇找到张家祖墓。
4月2日,当汽车驶入盘锦大洼县时,张闾实的心悬到嗓子眼。他曾在《漫漫归乡路》中写道:“想象过无数次祖坟荒烟蔓草的凄凉景象”。但眼前的景象让他震撼,占地1.6万平方米的墓园松柏苍翠,张学良手书 “张氏墓园” 石碑巍然矗立,甬道两侧“前人卧一方瑞地,后世出千古功臣”的楹联熠熠生辉。
原来当地政府早在1984年就将墓园定为文物保护单位,2000年更投资300万元全面修缮。抚摸曾祖父张有财的墓碑,张闾实想起家族漂泊的辛酸:张作霖灵柩因“九一八事变”未能入葬元帅林,直到1937年才由其旧部张景惠协调,草草葬于驿马坊村。
在张作霖墓前,张闾实开启白酒洒向大地,突然紧紧抱住墓碑痛哭:“爷爷,张家后人来看您了!”这一刻,他不仅代表自己,更代表被软禁半世纪的张学良、客死的张学浚,以及所有离散海外的张氏子孙。
祭文中,他高声宣告:“我要告诉日本:中国人民是不可欺负的!”随行人员无不动容。
归台前夕,张闾实特意再到驿马坊张作霖墓前告别。夕阳下,他轻抚墓碑低语:“爷爷,我会带更多家人回来看您。”此后他定居沈阳,创办“大帅府张家菜”,在张氏帅府旁开起茶馆。
2015年,张闾实带着儿子再访张氏墓园,完成了跨越海峡的归宗。此刻距张作霖命陨皇姑屯已87年,而张氏家族的血脉,终在故土重新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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