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了,酒席散了,镇里的街上已空无一人,街面上的条石(石板),在月光的照拂下,水润润的,柔和甚至有些腼腆,从这边走向远处,远处小桥流水人家。
微醺的陈瑶,凝望着沉觉睡中的小镇,没想到能睡得这样香。
肖一翎以为陈瑶的出神,是在看着街面上的条石。他做了讲解:但凡是古镇都是用条石铺街面的,农耕时代,乡下人平常是赤脚的,条石路面是最适合赤脚走路。所以,古镇上的石板路是一个镇的灵魂,是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光阴、多少个生命打磨出来的有灵性的文物。
肖一翎这句话,让陈瑶记忆深刻,在她以后的人生中,凡到古镇必先看路,一看古镇上铺着火气还未褪尽的石板(过份的地方还用机制的人造石料),顿然,没有了兴趣,这不是历史的真实,是瞎弄……
上车了,再见。
陈瑶没上车之前,已晕晕乎乎,人在飘一样,只是在肖一翎面前、在老爸面前、在已跟老爸处成了老朋友的洪根厂长面前,她不能失态,也不敢失态。
上车了,车子动了,她如坠入云里雾里了,任凭她痴头怪脑,颠来倒去。
当然,她不是发酒疯,只是放纵地瞎想八想而已。
80年代的苏州跟今天的大苏州相比,天翻地覆了。那时的人太穷了,穷得人的尊严都受到了冒犯。但是,那个年代也不是一无是处的。那时候到了乡下如同走入了自然一样。公路跟运河是水陆并行的,一边是无穷无尽的田地,稻花香里说丰收;一边是千年的运河,归帆去棹,斜阳里……
陈瑶要开车窗,要看运河,要看苏杭班(苏州到杭州夜间行驶的客轮)。
滴酒未沾的伊颂华,跟她解释,苏杭班早就过了,现在差不多要到杭州了。
今晚,陈许的酒最多,但他的酒量是在苏北大地上锻炼出来的,没醉仅是很兴奋。他讲了:不要瞎讲,苏杭班是走太湖里的,又不在运河里走的。
这样,打消了陈瑶要看苏杭班的念头,斜靠在靠椅上不吱声了,但脑袋里仍在翻江倒海着,她需要一个抓手,来醒酒。
肖一翎在酒桌上,讲了他为什么一定要回到镇上来承包这个黄酒厂的原因。陈瑶脑子里回放着这个过程。
肖一翎讲:开酒厂为了发财是不容置疑的,耐不住穷了,穷疯了。此外,他从小就有一个酒厂心结。
他小时候,镇上通往外面的只有水路,镇的东头,有个船码头,有一班通往平望的轮船。夕阳西下,船突突突地靠岸了,清晨镇上茶馆里最热闹的时候,船带着镇上的男男女女往外走着,越走越远。
肖一翎小时候,小到还不被人注意的时候,常常清晨出现在船码头上,他知道坐上船,能到平望、湖州、上海、苏州……他知道就他这个年龄无论他如何想走出去,那只是个梦,不是现实。
但是,他喜欢这个梦,他这个梦挂在了一个地方,以后他就从这个地方,走出他们的小镇。
那个地方就是离船码头不远的酒厂。
当年,镇上只有两家工厂,一家农机厂,一家酒厂。酒厂从前是他家的祖产。肖家酿酒是家传,但一直是个小作坊,到了爷爷手里才有了起色,办起了工厂。
原来镇上有三家酿酒作坊,他们酿的洒,就买给当地人,几辈人下来了,祖业是传承了,但都没有发展。肖一翎的爷爷,在平望读的初等小学,窥探到了外面的世界,他去过上海,看到了繁华。
他要把家里的黄酒卖到苏州去。
他挑着两坛黄酒,腰里扎了根稻草搓成的绳子,在苏州走街串巷,向酱品店推销着他们家的黄酒,一家家地被拒绝,他又一家家重新跑,最终万康酱品店的老板同情他,松了口了,要么送个20甏来试试。送20甏也要雇条船,是要亏本的,他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做了这趟蚀本生意。没想到这20甏成就了肖家,此后,苏州城里最大的酱品店之一万康酱品店进他家的黄酒了,他们家黄酒品质的口碑有了影响,生意逐渐做大了。
肖一翎讲,现在镇上的文化站,三进院落的石库门,已是镇里的保护建筑,就是他爷爷置下的产业。可惜到了他的父辈,他的父亲及叔叔、伯伯,嫌酿酒太苦了,他们自己去开酱品店,结果把家产败得所剩无几……
车到苏州已下半夜了,陈瑶洗洗弄弄睡到床上差不多3点了。
早晨,上班时间到了,陈瑶早就把大门开了。伊颂华来上班,看到陈瑶的桌上垫着毛毡,毛毡上铺着宣纸,陈瑶拿着笔,若有所思。
伊颂华问:师傅,你?
陈瑶讲:你阿记得昨天肖厂长讲,他目前的主要工作是注册他的黄酒商标,谁提供方案,若采纳的话,奖励一百甏黄酒。
伊颂华不响,不用她响,陈瑶会继续说下去的。
陈瑶在宣纸上写了二字颜体“苏诚”,她头抬了起来,苏诚牌黄酒阿好?
好咯。
去古镇上找块历经沧桑的条石,以条石的肌理做成一个酒瓶,这就是苏诚牌黄酒商标图案的构想,倷讲阿灵咯。
灵格。
陈瑶痴情了?世上没人女人不痴情的,就看逢到了对的人没有。讲现在的陈瑶痴情是太过了,她对肖一翎是有好感,但离男女之间的感情尚远。讲得实际点,在陈瑶的内心深处,彬彬依旧有着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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