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刘宝森
说到这里,该说高公街了吧。我没有赶上清郡守高纲捐资修高公桥的那个年代,可据说,那时这一带,每到清明时节,桥两边桃红柳绿,燕掠莺啼。也因为搬迁得过早了一点,没看到改革开放后繁华的高公街。我看到的是一条十分淡泊、没有色彩、没有韵味的高公街。可就是这十分淡泊、没有色彩、没有韵味的高公街,这麻条石所铺就的古朴的街道,虽离开了我40年,却仍使我每每追忆起来,便激动不已。那时的日子虽然艰苦,但我总感觉走在这青石板的路面上,十分坚实。
汉阳集家嘴码头
从洋油街的堤口方向,高公街的右边往里走一点,有一处菜市场,我们课余时间光顾得最多的就是那里,常是不到天亮就起来在菜市场排队。特别是在年节的时候,有各种各样的票证,除了平常所用的肉票、鱼票、油票、煤票、引火煤票、肥皂票等外,还有豆腐票、粉条票、鸡蛋票、豆粉味精票、小麻油票等10多种。站了这个队,再去站那个队。在站队过程中,小伙伴们你帮我,我帮你,比平时更显得亲热了;当然也有相争吵的时候,但过后就很快就握手言欢了。
顺高公街再往里走,靠右边有一家百货商店——高公街百货商店。这是集稼嘴一带唯一的一家百货商店。大概有200至300平米吧。里面的商品用“琳琅满目”这个词确实夸张了一些。那时候,柜台上摆放的东西,有很多是样品。且品种单一,同样品牌的玻璃杯或痰盂,可以排上整整一个柜台。如果有能够买的,如套鞋、雨伞等日用品要工分券,布料或衣裤要布票。
记得我一次生日时,家家(即外婆)好不容易积攒了几个工分券,给我买了一双皮鞋。可我一次也没有穿过,越放越小了。那时候,能穿上一双布鞋就很不容易了,好一点是解放鞋、力士鞋。穿鞋时,很少有人穿过袜子,更谈不上穿皮鞋了。如果谁有钱买皮鞋,那他的资产阶级思想应太严重了。
高公街在往里走,有两家小人书店。一家书店的老板被称作杨长子。杨长子个子稍高,脸色有些苍白,对人和善,一本书可以让你反复地翻上几遍。另一家老板被称着莫驼子,对读者也挺有耐性,可以反复地给你介绍所到的新书。两家书店门面相当,大概在30个平米左右。书店里一排排摆着长条矮凳。两面墙壁挂满了小人书的书面,并编上号码。你想看那本书,就在上面找,找到了,给老板报上书名所编号,然后交给老板一分钱。
拒台靠里,老板就从柜台里,给你拿出你要看的书。这里可是我们儿时最大的精神享受了。我常常从自己的过早钱里克扣出一两分钱,租一本书与同学打伙看。什么杨志卖刀,肖飞走县城,桃园三结义啊,都是从这里获得的知识,为后来读《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传》等古典名著奠定了基础。
轿子
高公街走到一半时,你会看到路左边有一座别致的小洋楼。小洋楼只有两层,灰砖红瓦,据说是用耐火砖砌成的楼房。我看,如果要数它的年代,大概要从张襄公在汉阳办铁厂、枪炮厂那时算起。这就是汉阳高公街邮局。邮局里的田伯伯的眼镜,大概有玻璃杯底那么厚。可就是戴上这样的眼镜,田伯伯在看所收邮件时,眼睛瞅着邮件只有几分的距离,还像邮件上的香味似的。
邮局面外有一个读报栏。有一次,我到邮局时,听到邮局里有人在小声议论,彭德怀如何上万言书,被罢了官。我正听得上劲时,讲话人有所警觉,连忙将我赶到一边去:“去,去,小孩子别听大人讲话。”
这时,我连忙出到读报栏一看,报上登着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等三人被罢免了职务。就是在这个读报栏前,我常常挤人人群中看《武汉晚报》的《分金炉》栏目,那是当时唯一的媒体批评。看马识途写的《清江壮歌》连载,后来,《清江壮歌》因故停载了,接着,一场旷世骇人的风暴来临了。
邮局的斜对面是一个理发店。里面有三把理发的椅子,比起剃头担子来说,要刮气多了。上世纪50年代,常常可听起有人挑着剃头担,走街串巷,兜揽生意,边走边么喝着“剃——头——啊!有冒得剃头的啊!” 时则在街旁将担子放在热闹的街市,为行人理发、刮脸,十分方便。
剃头担子很有神奇。一头是一个木制架子,上面为一面镜子,下面放着铜脸盆,盆下为火炉;另一头为一椅子,椅子靠背旁有一长条帆布的烫刀布,谁也看不出它的本色,上而发出黑釉般的光泽。椅子下放是各种理发工具。剃头匠的记忆很好,对客人可以做到不问什么,他能记住原来的要求。理完发,舀来热水冲头,接着给你掏耳朵、修面。
邮局对面的理发店十分正规。那时,夏天里,还没有人买得起电扇,理发店里将一块大帆布吊在半空,按上滑轮和绳索,请一名小工专门扯绳子,让那块帆布来回摆动而产生风。
高公街是国棉一厂的纺织女工的必经之路。当时不兴打扮,有不少女工戴着白色的工作帽,胸前是印有国棉一厂字样的白兜肚,但也遮掩不住那女性的秀美和青春的活力。这已成为了高公街的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汉阳木作坊
高公街走到头,就是一条与高公街垂直的双街。双街的西头是集稼嘴码头,东头是南岸嘴码头。西头集稼嘴码头是渡江码头,而南岸嘴因汉江口水势复杂,一般不摆渡船,只是为船只停泊或装卸货物所用。
双街与集稼嘴码头相连的一条小街叫集稼嘴河街。一排排的吊脚楼,很富有特色。那些楼房的居民用水特别方便,只要将一只桶栓上长长的绳子,在靠汉江的窗口放下去,就能从汉江里打上水来。集稼嘴河街在上世纪50年代是集稼嘴一带最热闹的街道之一。有句歇后语是“集稼嘴的划子——荡不赢”。每只小划子可坐6人左右,船工往返于两岸之间,硬是忙不过来,所以这条街特别热闹。
人来人往,三教九流云集于此。沿街还有经营鸡杂、鸭肫、牛杂等各色小吃的小餐馆。晚上更是灯火通明,叫卖声不绝于耳。可惜的是,这条街过早地被江水冲毁,使人们丧失了对它的记忆。可是老汉阳人却始终记得这个曾经是皇帝“歇驾”的地方。
双街最值得骄傲的地方是,它是武汉市,乃至于湖北省机械工业的发祥地。从双街一直到南岸嘴,周恒顺机器厂、周洪顺机器厂、胡尊记机械厂,一顺排开去,奠定了湖北机械工业的基础。我小学、中学的班主任,他们当时在双街所住的房间,都是工厂的车间或办公楼所改造的。晶亮的沙粒与水泥涂抹的墙面,以及门前挂着斑驳的横匾,正提示着它昔日的繁华。
同学胡继泰就曾经拿出他父亲到北京参加全国工商联会议的照片给我看。毛主席坐在前排正中央。那是我第一次从照片中看到毛主席,第一次看到一张能照数百人的长形照片,惊异不已,所以至今还有印象。
胡继泰家住在南岸嘴的一座洋房子里,进门后往里走,后面是一个大院子。大院子的两边是一间间的厂房。胡继泰的家在院子前面,仅客厅的面积大约有40平米,这在一家三代挤在一间十来平米的小房的那种境况来说,是十分宽敞的了。客厅内铺着十分平整光亮的地板。胡伯母十分富泰,常年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几位姐姐皮肤白晢,和蔼可亲。我还记得继泰家有几个鼓型的磁凳,磁凳上烤着绿色的花纹。文革后,胡继泰所住的这大屋子成了晴川阁中学(后改为大桥中学)的校办工厂。从资料中我才知道,这就是原来的胡尊记机械厂。
清末古高公桥。菲利普•斯普鲁伊特摄
紧靠我的启蒙学校——双街小学左边的院墙是米市巷。米市巷大概只有5米左右宽。平整的青石板路面使这条巷子显得十分古朴。巷子两头似乎还有砖砌的门洞,门框是用麻石垒成的,使米市巷内自成一片天地。米市巷内一色的清末民初建筑。所有的房子外观整体划一,屋檐的棱角上翘,给人很强烈的美感,高墙封闭,墙线错落有致,黑瓦白墙,色彩典雅大方。
双街小学的后门通着一条巷子,大家都叫它尿(音suī)巷。尿巷直通粪便码头。那时,所有的住户都没有卫生间。女人用围桶大小便,围桶放在床当头,前面用一块布帘掩着。放围桶的木柜通称金柜。每天清晨,下乡农民挑着粪桶,高声地喊着:“下河啊,下河!”,这时,大姑娘、小媳妇就将围桶拎出来,将粪便倒进粪桶里,用一把竹制的刷子在井边洗刷干净。农民就挑着粪便经过尿巷直到粪便码头。
男人一般都是到公共厕所大小便。公共厕所十分简易,在粪坑上面搭上木板,挖上长方型的洞,便成了方便之处。小孩上公共厕所必须由大人带着,不然的话,一不小心,就会掉进深深的粪坑里。
双街有一家福临酱园铺,福临酱园铺里蓑衣萝卜是有名的。要说起这蓑衣萝卜,一是巧在刀功上。切萝卜时,刀要下得不轻不重,块块相连,中间不能断,打开来看,一块串一块,竟如同农家避雨所穿的棕制蓑衣。二是要看腌制的功夫。腌制出的萝卜,既腌透了,白里透着一种金黄;又显得脆生生的,有嚼劲,不淡不咸,还有点带甜味,吃起来满口清香不绝。
我每次到福临酱园铺,经品字街,都要穿过一条逼仄的巷子,巷子的右边是福临高高的院墙,那院墙大概有两人多高。听说有一伙小偷要到偷福临钱柜里的钱,便打了翻院墙的主意,由几个人搭成人梯,让一个小偷翻进了院墙。那小偷在院墙里一个劲地叫:“好拿,好拿!”墙外的小偷喜滋滋的,以为院墙里的小偷得手,便说:“好拿,你就多拿一些沙!”
实际上,院墙内的小偷掉进了腌辣椒的大缸里,你说可笑不可笑。
对于双街的棺材铺,是我最害怕经过的地方。每经过那里时,我就会想到阴曹地府的阎罗王、无常和一首童谣:“棺材铺里有棺材,一头大来一头小,装着个死人正是好,装着活人就跑不了。”不知是那一年,也不知是那一日,有一位孤苦老人去世,没人为其办丧事。热心者就找到了归元寺火葬场。火葬场里派两名和尚担着一顶轿子,将老人抬去火化了。整个轿子是杏黄色的,和尚的袈裟也是杏黄色的,渐渐地远离视线,飘然而去,给我的感觉就好像老人要羽化成仙了。
汉阳晴川桥。关耳摄
在集稼嘴一带还有什么老街、福来街、跨鹤街、渣砖厂、天符巷、品字街、弹夹巷、打扣巷,就不一一叙述了。现在集稼嘴一带的街街巷巷已化为乌有,只有这座飞越过汉江的彩虹桥,装点着这汉江与长江的交汇处。
打捞江城记忆 钩沉三镇往事
汉口湖北街(今中山大道)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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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田联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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