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生 法国理论 吉林
文 / 张生 作家,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说上海有文化,肯定没人有异议,那么多的博物馆,美术馆,不断有各种来自国外美术馆的展览,还有各种音乐会,更有无数的咖啡馆或者可以随时买杯咖啡的地方,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年一度像是全国库存图书大甩卖圣地的上海书展,以重映的经典老电影为号召的上海电影节等,也都让人感觉到上海的“文化”气息。当然还有很多貌似不错的循规蹈矩的“名牌”大学,似乎也给人以“文化”之感。因为要说上海的大学搞别的可能不行,可是搞学术GDP的游戏,搞起课题论文的大生产,搞“大学排名”之类的自说自话的玩意却有一套,再加上上海这座城市的加持,使得上海的大学好像也披上了一层“名校”的光环。
可能正因此,暑假的时候,在上海的任何一所大学里,都会碰到家长或者老师们带着孩子们来不辞辛苦的参观或者游玩。前几天我到同济去处理一点小事,看到校园里被太阳晒的红扑扑的满头大汗的小朋友在拍照,真是既感动又觉得遗憾。因为现在的同济校园真没几个像样的建筑,我很想告诉他们与其来看同济的校园,还不如去看看上海理工原沪江大学的校园,还有华政原圣约翰大学的校园,那里的建筑之美,是同济现在的校园远远比不上的。
当然这也不能怪同济,同济在吴淞的漂亮的德式老校园抗日战争期间毁于战火,而现在四平路的校园的建筑大部分是49年后的产物,而在49年后开始大规模建设的大学校园没几所比得上过去的老大学的老校园的建筑。而之所以出现这种现象,可能有很多原因,但缺乏对现代大学的建筑文化传统的继承和美的修养肯定是其中的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这也就是为何那些老大学的校园建筑过了这么多年还很“耐看”,而后来的大学校园却不能后来居上变得“耐看”的原因。
而上海也就因此成为一个各种“文化logo”打卡的胜地,不管是之前的“升格”为上海图腾的比较容易“上相”的武康大楼,还是最近的像是亮晶晶的锡箔纸制作的显现出一种高级的廉价感的LV巨轮,都是如此。
但是有文化不等于有思想,就像有大学不等于有真理一样。而那些穿着金缕玉衣的人不等于有真的生命。一座表面光鲜的城市也未必有真的思想和自由的精神。
因为思想需要有直面现实的勇气,需要让人们免除对思想的恐惧,需要对奇谈怪论或“出格”的言论予以宽容,因为思想就是一种越界,就是一种对现存的陈规陋习的一种大胆的突破甚至否定。当然,思想本身就是对恐惧的克服。但上海这些年来的谨小慎微,明哲保身,还有对各种条条框框的束缚的逆来顺受,甚至是欣然接受和自我设限,使得上海的思想变得胆怯,“安全”而不敢越雷池一步,也与九十年代的活力和敢为人先的精神渐行渐远。所以在思想的生发方面,不说与别的地方相比,就是与同在长三角的南京与杭州等地相比也似乎逊色了很多,看看杭州的网络和人工智能,看看南京的“苏超”,就知道真正的思想不仅仅是谈玄说理的话语生成,还是推动城市进步的真实的力量的来源。但遗憾的是,今天的上海却已经逐渐变成了文化的哈哈镜,思想的反光镜,让人徒留叹息而已。
这是由于上海的思想的活力不仅来自传统的江南的滋养,更是来自与现代的世界的交融。正是其所具有的“异国情调”或“奇思妙想”使得上海“成为上海”。我喜欢的作家索尔.贝娄曾经讲过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那就是世界性的大都市都有某种异国情调,都像外国的城市,都有一种开放的甚至带有异质性的精神。但上海这些年却变得越来越像内地的城市,漫步上海街头,除了更多的林立的高楼大厦,更多的文化logo打卡点之外,似乎并不能给人带来更多的新鲜感。
而所谓的“上海人”也不仅来自四面八方,还来自世界。我的一个朋友曾经谈到上个世纪初的“新上海人”的概念,这其中不仅有广东人,福建人,江浙人,还有外国人,像建造了现在的外滩和平饭店的沙逊就是“新上海人”。但可笑的是他的这个说法竟然受到了网络上别有用心的人的批评和攻击,这多少有些荒诞。因为如果没有沙逊这个昔日上海著名的地产大王,还有如果没有著名的建筑师邬达克等“新上海人”的努力,如今的上海肯定不是现在的“卖相”,肯定也不可能有上海这座现代城市的独特的精神。
可以想像,如果上海没有这些来自世界的新上海人,不过在江南地区又多了个南京或者杭州这样的城市而已。可如今沙逊邬达克这样的“新上海人”又在哪里呢?不仅如此,我们从各种新闻里看到的却是各种外资撤出上海的消息,尽管这有时势和大国之间博弈的原因,还是多少让人有点遗憾。
因为正是不断有世界的新鲜血液汇入上海,才使得上海人海纳百川,对一切“西洋境”和“东洋景”都宽容以待,同时也因见多识广而喜欢冒险,也勇于见贤思齐,敢于“对齐”国外的大都市,如巴黎,纽约,伦敦,东京等,同时,更勇于批评自己。也许,只有真正的上海人才敢于批评上海。比如当初“新上海人”里中国最著名的“毒舌”鲁迅就批评“海派”近商,而上海的文人也就靠蹭点商人的钱活命,所以似乎很洋派的“海派”没什么高级的,曾经当过新上海人的另一个著名的毒舌钱钟书也有过之无不及,辛辣的说上海还有南京如果能产生文化艺术就像手脚或肚皮上长了个会思想的脑袋一样可笑,想起当初就在几十年前,更有市领导曾经说过上海人精明不聪明等,但如今却已都成为空谷足音。
因为如今的上海,已经听不见批评的声音,而如果有了批评的声音也很难被宽容,即使有也很快就会被“撤回”乃至被“肆零肆”。 或许,上海已无“上海人”,更无那些勇敢且自由的的“新上海人”,有的只是生活在上海的唯唯诺诺的人。因为现在的上海似乎陷入了鲁迅当年所批判过的“本领要新,思想要旧”的怪圈。或者说,陷入了文化logo要多,但思想却没有或者最好不要有的状态。
当然,这一切有时难免会让人觉得,上海这些年来所“营造”的现实只是一种橱窗化的现实而已,一道无形的玻璃幕墙把上海和很多地方还有和世界无形的隔开,尽管大家彼此都看得见对方,但却无法真的融入彼此。同时,上海就像陆家嘴的那些玻璃幕墙的大楼一样,不仅拒绝思想的深度,更拒绝有深度的思想。
2025年7月14日酷暑中匆草于五角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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