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脑海里,济南常常会化作一座古老而具象的城池,城门上方高高悬挂着牌匾,“济南”两个字苍劲有力,昭告着世人:这是一座名扬天下的泉水之城,也是闻名于世的名士之城。而我,是那个可以穿越时空的人。
我轻移脚步走进城内,在城门里的一侧半卧着一位流浪的老者,周围几个孩童围着他戏唱:“甑中生尘范史云,釜中生鱼范莱芜。”哦!原来这就是东汉名士范丹,中国古代廉吏的典范。我当然知道他的履历和遭遇,汉桓帝时曾被任命为莱芜长,后人常以“范莱芜”相称,遭党锢之祸后,十余年结草屋而居,所居单陋,有时绝粮断炊,但穷居自若。只是曾遁逃于梁沛之间的范大人,何时来到了济南国?
南北向的大街走出去百米,前面一侧便是马市街,马儿的嘶鸣声时而传来。那边几人围着一匹枣红色的马驹儿议论纷纷,这个说:“这马驹五千钱,价格还算公道!”另一个说:“这可是韩大人留在咱莱芜的,很有灵性!”我走进去搭话:“老兄,这韩大人莫非是‘辞官留驹’的韩韶韩大人吗?”
“正是,韩大人入赢时曾骑一母马,后生此马驹,离任时百姓送到城南河边,韩大人因念小马产于赢,应当属于嬴,因而将小马留下,两马母子分离,隔河嘶鸣不已。甚是感人!”不知为何,这母子分离的马驹,从嘶马河村辗转流落到这济南城里?
漫步前行,街道之上人来人往,前方一阵嘈杂。人群中有人高喊:“别驾勿走!”眼见一位老者走到一位官员模样的中年男子面前,将手中的瓷碗举到胸前。“别驾在官,水火不与百姓交,是以不敢以壶酒相送。公清若水,请酌一杯水奉饯。”仅仅几步之遥,时间便从东汉来到大隋,原来我正赶上齐州别驾赵轨离任告别的场景。赵轨可是一位难得的好官清官,在齐州任职四年,政绩突出,受到隋文帝嘉奖,被调回京师做官。在即将启程离开时,当地百姓赶来送别。赵大人接过水来,一饮而尽,人群中传来啧啧之声,那必是为清廉如水的美名而感叹!
闪躲着人群,我走进旁边一间茶社,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打量着三三两两喝茶的人们。最里侧两位衣冠朴素却很整洁的饮茶人吸引了我的目光,长者慈眉善目,三绺长须飘洒胸前,年轻人圆领长衫,气质非凡。只听长者慢声轻语:“人皆因禄富,我独以官贫,所遗子孙,在于清白耳。”年轻人垂首低眉,眼中时而还有泪花。这时,伙计端着一盘茶点走上前来,“房大人,请慢用。”我心中一惊,那这两位肯定就是我们土生土长的济南人房氏父子:房彦谦和房玄龄。房家本是“家有旧业、资产素殷”的“富二代”,加上做官所得俸禄,本该充盈有余,但房家“皆以周恤亲友,家无余财,车服器用,务存素俭”。没想到在这僻静的茶室之内,可以遇见勤政廉洁、一心为民,被老百姓称为“慈父”的房彦谦,还有大唐开国第一功臣房玄龄,真乃吾之大幸!起身正想要去讨扰一番,父子两人已不知何时飘然而去。
饮下这一杯茶,散漫的脚步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城中心的署衙。署衙外墙张贴的告示前围满了百姓,只听有人在高声诵读:“深究土风,详求气序,躬劝农桑之业,辅成坯冶之仁……”
一个读书人模样的老者,捻着胡须赞道:“曾公,齐州百姓之福也!”原来一转眼此地已是北宋时期的齐州。告示前面的百姓纷纷议论着,我细细地听着。有人说:“曾大人在齐州开创‘保伍’之法,由治安案件多发之州变成了平安之州,风气为之一清。”那个说:“曾大人治理黄河时,严格执行九丁抽一的做法,使百姓免去徭役之苦。”还有人说:“疏浚大明湖,修建齐州北水门,解决困扰齐州城多年的水患问题。”更有人赞曰:“那城北的西湖,变化才大!我看今世间最风雅之处莫过于齐州!”
作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文采斐然,却又如此廉洁奉公,勤于政事,关心民生疾苦。不知此时的曾大人身在何处,齐州,你已经来了两年,是否依然“无忘夙夜,勉尽疲驽”,在齐州的地方官中,我猜想后世的济南人最怀念的,肯定是你!
顺着街边的溪流,我走进城内的小巷,墙边的泉池涌出了清澈的泉水,阴湿了石板路。前面并排走来三人,说笑间已到面前。中间一位的穿戴我感觉有些眼熟,大大的伞盖帽遮住了额头,但一时想不起来是何人。只听他讲:“端甫兄,适才说起监察御史之责,我以为仁兄仕世祖、成宗、武宗三朝,已无出右者。”
左侧之人连连摆手:“为官清正,以时事为忧,敢于对权贵横暴绳之以法,并上疏指陈时弊,皆是本分。”端甫,难道是元朝济南章丘人刘敏中?想起这一点,再看他的穿戴,中间那位的身份我也豁然开朗,应该就是历城人张养浩。
他们三人也在泉池边停了下来赏泉,这时听另外一位说:“端甫兄还有一事可做趣闻:前有朝中王约,因言语得罪权贵罢官,端甫兄于是闭门称病,有台臣请其出来主事,兄曰‘使约无罪而被劾,吾固不当出;诚有罪耶,则我既为同僚,又为交友,不能谏止,亦不无过也。’哈哈,此言甚妙!”说话之人白面长须,身形单薄,眉清目秀。
“梦臣取笑了,你我同为章丘同乡,当上不负苍天,下不负家乡父老。”原来,这位年轻人是元代首届科举状元章丘人张起岩。“梦臣历来以抗言直谏著称,外和中刚,正色立朝,早有欧阳修之誉”。
三人赏完泉水,转身前行。只听张公轻叹,“即日又是元宵佳节,也不知前些日子给圣上呈奏的奏疏,结果如何?世祖执政三十多年,每当元宵佳节,民间尚且禁灯;威严的宫廷中更应谨慎。皇帝打算在宫禁之内张挂花灯,我认为玩乐事小,影响很大;快乐得少,忧患很多。真心希望皇上把崇尚节俭思虑深远作为准则,把喜好奢侈及时行乐作为警戒啊!”
三人的身影已经远去,我想这也许是三位御史回老家省亲,在美丽的泉城偶遇,或是跨越时空相约,职场浮沉,感悟颇多,遂以泉边抒怀,以飨同好。我很想追上前去,禀告张公:圣上虽大怒,但看过奏疏之后又大喜,赞:非张希孟不敢言。我们济南人自古就是硬骨头铁脊梁,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之后还有明代之长清人李纲,时有“铁御史”之誉,执法不阿,曾弹劾浙江污吏达四百余人;还有清代章丘人李慎修,也以直言敢谏闻名,官居刑部郎中职十余年,多次平反冤狱,执法如山,有“白面包公”之美誉。
伴着咕咕的水声,我还在小巷里沉思,府学文庙前的街上传来阵阵嘈杂之声。我快步向前,是否是又有一场精彩好戏正在上演?街上已经聚集了成群的百姓,“快来看啊!刘大人出京了!”有人在喊。
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匹高头大马上端坐一人,头上黑色便帽,身着淡色立领袍衫,腰束镶边锦带,眼上蒙着黑纱看不清面容。我问周围此何人,为何蒙眼而行?有人道:“这是刘天民刘大人,前些日子因‘大礼议’事件,劝谏嘉靖皇帝,被打廷杖,被外放为知州,这是出京。”
我这才记起旧时凡京官外谪,出都门时以眼纱遮目。原来这是刘大人在京城上演的一处好戏,因时空之错被搬到了济南府城。正说着,前行的队伍已经来到我的眼前,只见刘大人摘下眼纱扔到地上:“吾无愧于衙门,使诸君得见吾真面目耳。”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刘大人,好样的!”这真是“历下三杰真性情,舍命直谏刘天民。”
文庙街是城内最具文气的一条街道,在这里我见到了明代济南知府徐榜在隐退之后,开设的“四益馆”,馆内他的弟子正在讲授“俭有四益”:养德,养寿,养神,养气。
还有章丘明水李冕的后人开设的“惜书楼”,楼内藏书丰硕,门口书案上放一卷旧志,文字熠熠生辉:“李冕,性敏颖,清修简朴,体不胜衣,而志坚如石。最爱书册,口所熟读,手所不释者,略无点污损坏。”其清廉如水,志向坚毅,手不释卷的形象跃然纸上。
还有以清初杰出的诗人、文学家王士禛为由开设的“镜缘斋”,专售文房和生活之物品。我猜想这肯定取自其《手镜录》,墙上的箴言“公子公孙做官,一切倍要谨慎、检点,做官自己脚跟须正,持门第不得”“日用节俭,可以成廉”已经道出了主家的良苦用心。
文庙街的尽头是官府设置的循吏榜,我停下了脚步,这是清代官府为了纪念和表彰前朝和本朝的州县一级官员而设置。
王道定,明代济阳人,北直隶香河县知县,曾主持数项规模浩大的工程,日夜操劳,精打细算,厉行节约,工程如期完工,个人两袖清风。朝廷赞曰:“治剧有余,理棼无扰,计书称最,从事独贤。”
吴来朝,明代莱芜人,山西省荣河县知县,因卓越的政绩,在民间曾留下“一生一任亦千秋”的美名。
邢其谏,明代济阳人,山西代州代理知州。安心梳理经济账目、审理案件、批阅和处理各种文书等,朝廷赞曰:“处膏脂而一尘不染,当转输而百蠹咸清。”
李隶中,清代广东省龙门县人,莱芜县令,为官刚正不阿,多善政,不贪一文。清咸丰元年《龙门县志》称,“隶中历宰六邑佐二州,不名一钱,时称山左清官第一。”
魏似韩,清代莱芜人,陕西雩县令,诸事皆以造福百姓为宗旨。雩县乡绅曾谢:“诸弊尽除,公苦矣!”魏公则淡然一笑:“求民不苦足矣,我苦我自甘之。”
刘廷彦,清代济阳人,“九年为官,名齐韩范”。
长长的文庙街,引得路人驻足,黄发垂髫,怡然自乐。
此时,我站在城门口,众多济南籍或曾在济南为官的名人高士,他们或清正廉洁、或勤勉政事、或直言敢谏、或自律守道,如历史大剧中主角身后一面面旌旗,从我身边掠过,清风阵阵吹着他们的须发和衣衫……(本文转载自“小庞私社”公众号,文图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您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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