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湖南工作的时候就到过广东电白。上世纪90年代初参加“南粤老区行”活动,随记者团一路从汕头采访到了这里。记得县城离大海很近,海滩还没有开发,浓郁的海腥味一直弥漫在鼻腔。这里的人热情好客,既朴实又豪爽。
后来调来广东工作,又多次到电白。印象中县城的主街道都是弯曲的,车与密集的人流抢道,纷纷扰扰的,既充满了活力又显得有些杂乱。
电白的名字很特别,让人联想到闪电。这里台风多,雷电也多,当地人把刮台风叫作“打台风”。上世纪50年代,这里发现了一种“火石”,可以点燃。这是新中国成立后找到的第一处页岩油资源,于是一座油城——茂名诞生了,各地的人汇聚到了这里。
令我惊讶的是,近来读吴兆奇、张慧谋所著的《神电卫小城》,想不到电白古城更早的居民也是来自北方。明洪武二十七年(公元1394年),修筑神电卫城,选址在电白县白石坡(今电城镇)。这是一个防御倭寇的军事城堡,入驻者是北方来的军士及其家属。
我曾写过《边地所城》一文,所城是深圳大鹏湾的一座明代古城。通过写大鹏所城,我发现了一个数万人甚至几十万人参与的大工程,同时在东起饶平大埕湾、西至遂溪英罗港数千里荒无人烟的海岸线上展开,堪称海上长城!广东境内,朱元璋设置了广州卫、潮州卫、南海卫、碣石卫等卫,卫下设千户所,大鹏所城就是众多所城中的一座。我倒没大留意神电卫城。它是当时高州、宁州、双鱼、信宜、阳春等千户所的军事指挥中心,级别比大鹏所城要高一级。想不到电白是从这样一个军事城堡发展而来。
明代的“卫”“所”是基层军事单位,部队军官多为世袭,称“世官”。军士也世袭。他们兵农合一,既当兵又种田。边军三分守城,七分屯田,国家供给土地、耕牛、种子、农具。军粮、官兵俸禄就靠田里的收入了。城堡既是军事堡垒,也是一座生活之城。正是这样,有的卫所如威海卫、天津卫,后来慢慢衍变成了一座座烟火气十足的城市。
神电卫城曾开设盐场,“贾人沽舶云集,樯帆蔽空”。古城南门临海,一变而成繁忙的商港码头。明代大才子解缙写道:“石龙江上水云腥,巨浸东南合四溟。神电卫城何处是,半边山色一痕青。”一直到上世纪50年代,古城都是县治所在地。
一本书就有这样神奇的作用。你脚步丈量过的地方你不一定熟悉,譬如我来电白多次竟然所知甚少,书却有力量把人拉近,使一切变得熟悉起来。《神电卫小城》让电白的陌生感全都消失了,我甚至有了故乡般的亲切!书中所写虽然是粤西滨海小镇十分独特的历史和生活场景,我却从中看到了自己童年的影子。它扩展了我的认知。
两位作家用深情与眷念的笔墨写了许多旧闻、旧事、旧景、旧人、旧物,它们是人生往事,远逝如风,令人感慨。吴兆奇写的钟鼓楼、城墙、咸水歌、庙戏等,有的正在渐行渐远。张慧谋写的博贺老街、“三冼”遗址、年例、春海天等,有的只留下了一些踪影。譬如博贺老街疍家人居住的沙澜街,“家里的台凳门窗,都抹得干干净净,透出木质的油光油亮。洗过衣物的淡水,也舍不得随便倒掉,泼到家门外压灰土”。这是疍家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船上养成的生活习惯。旧时他们以江海为家,不能上岸,一条疍家艇蜗居着一家老小。新中国成立后,疍家人才在陆地上有了栖身之所。
沙澜街居民至今还保留着摆街酒的习俗。这是从前为出海渔民饯行的一种隆重仪式。现在每年的某个特定日子,家家户户临街摆上台椅,一户一围,酒菜统一派送,送菜的平板车来来回回穿梭。他们不请客,只是一家家人各吃各的,吃得安安静静。
这样的文字浮现了一幅幅生活的画面。
在书中,神电卫这座古城在我眼前慢慢呈现出来,我与街巷里的人物相遇、相识,旧时光在身边飘浮,像大海的气息无处不在。娓娓道来的诗意文字里,浸满了浓稠的情感,闪烁着“乡愁”之光。我看到了作者正在成长,走进了这一块神奇的土地,看到了人们的生活与心事。因有细节血肉,小城才鲜活,才真实、亲切。
《 人民日报 》( 2025年07月16日 2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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