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禹州，自然要到神垕走一走。
此时正值暮春，路两旁的麦子一片茂盛，绵延的大龙山漫山深绿，温顺地伏在神垕古镇的南面。东有角子山、凤翅山，西有牛头山、凤阳山，北有云盖山，东西走向横亘在中部的乾明山把全镇分成两个狭窄的盆地。
《新华字典》里专用字“垕”字介绍：“垕，神垕，地名，在河南省。”而《辞海》又将神垕作为钧瓷故乡作了简明的介绍。从近年来出土的关沙、红陶、篦纹灰陶推断，早在夏商时期神垕就有人群居住，并从事农耕和制陶。由“陶”而“瓷”,说明神垕的历史与华夏文明历史几乎是同步的。自唐代出现钧瓷以来，神垕逐步发展成为中国北方陶瓷中心之一。宋时称神垕店，明代开始称神垕镇，清时属文风里。
明清时期流行一首民谣：“进入神垕山，七里长街观，七十二座窑，烟火遮住天，客商遍地走，日进斗金钱。”
我并没有看见遮住天的烟火。从禹州驱车西行数十公里，远山蓬勃葱茏，随着神垕渐渐接近，路边就摆着了各种样子的瓷器。俗话说“雅堂无钧瓷，不可自夸富”“纵有家财万贯，不如钧瓷一片”，这神垕人，就是任性。
钧瓷是神垕的魂魄和精神。可是神垕人却淡淡地轻描淡写：“钧瓷一把土。”我行走在这片土地上，不知道是怎样的“一把土”给予钧瓷血肉和魂魄。字典中，神垕的“垕”字是神垕的专用，那是“皇天后土”后土两字的合体，而前面加了一个神字，更增添了无限的神秘和人文传说。
有传说？可不是，神垕可是受过三次皇封呢！唐宋以来，随着陶瓷业的兴起，五个村庄逐渐连成一片，形成了初具规模的神垕镇。据传当年唐宣宗出游，路过河南鲁山段店，只见烟火冲天，尘雾弥漫，烟尘向北吹至神庙，神像也被熏黑了，于是问地方官：“烟火熏到神前，渎犯神灵，何不把窑搬至神后呢？”皇上金口玉言，遂将窑迁到了肖河两岸的五个古老村庄一带，自此在中国版图上就有了“神后”这个地名。这是“垕”字首次受皇封。
300多年后，有钧瓷贡品进朝，宋徽宗爱不释手，连称“绝妙！奇珍！”并问珍宝产于何地。由于皇封，侍臣不敢明言，只在纸上写了“神后”两字献上。徽宗看了“神后”两字，又看看面前摆着的钧瓷贡品，说：“神后出此珍宝，应以土为上。”当即提笔在“后”字上加了一个“土”字。这是“垕”字第二次受皇封。
大约20年后，高宗赵构同皇后在宫中玩赏钧瓷贡品，尽兴之时，提笔欲为珍宝御题佳句。皇后抚摸贡品，不觉好奇地问道：“如此珍贵佳品，产于何地？”由于被扰乱了诗兴，赵构不悦，顺手在诗稿上写下两字，掷笔拂袖出宫。皇后震惊失色，稍微定神凝视两字，也是极为不悦，怎么能把土压在头上呢？事过之后，赵构也觉得皇后所虑有理。为讨皇后欢心，遂提朱笔再改为“垕”字，即今之“垕”字。
这是一个连名字都神奇得让人惊讶的小镇。
神垕古镇依山而建，有些老窑就在半山。人住在石头窑洞里，烧的是石头窑体，放眼远望，是大龙山。大龙山，也有喊作大刘山的。大刘山因王莽撵刘秀这个传说而得名，钧瓷前辈晋佩章先生就以“大刘山人”自居，可见这个名字在镇上百姓的心里还是有一定地位的。但我更倾情于大龙山这个称谓，它宛然一条首尾都隐在大地之上的苍龙，横空凌驾于古镇的南天之上，淫浸着朝霞和晚霞，愈加钟灵毓秀。
山上，林子里淙淙而流的山溪最终汇成了古镇肖河的源头，单就它的山阴悬崖上生长的一种唤作“鬼见愁”的植物就叫你目瞪口呆。你不得不惊叹生命的强大，这是扎根在龙山山阴岩石缝中生命力极强的灌木，严格地说是它挤裂了山岩而不断成长。它虬曲的枝干，蓬蒿般的外形，冬日里全身炭黑像过了火。就是这样的一种植物，麦收时节却开一身洁白的花，嫩得出水，惹得山蝶围着它款款地飞。老窑工说：“鬼见愁的木质细腻、坚瓷，经水不变形，是咱制瓷人的‘金刚钻’。”看来，“鬼见愁”生就是为陶工们揽瓷器活儿准备的灵性活现的金刚钻了。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仿佛是上苍的安排，在龙山山腰向丘陵过渡的沙石岭上，蕴藏着陶工们相依为命的“一和土”。“一和土”是自然天成的陶土，你随便用钉耙刨一些回去粉碎，用水一拌一和就可以当陶泥用了，窑工们称它是上天赐给神垕人现成的一碗饭。
古老的驺虞河穿城而过。
从驺虞桥上走过，就是神垕古镇。古镇临街铺面里，鳞次栉比的店面不大，里面摆些精美的钧瓷，或者各种小玩意。一个老人在温暖的阳光下打着瞌睡。老人的脚下卧着一只黑色的小猫，将身子蜷成一团儿。
伯灵翁庙檐上绿色琉璃瓦闪着耀眼的光。伯灵翁庙的大门俗称"花戏楼"，从大门进去后旁边就是一楼阁小舞台，上面可以唱戏。戏楼雕梁画栋，粉壁彩屏，各种青石雕刻玲珑剔透，精巧雅致。整个花戏楼，全是木榫连接，没用一个钉子。神垕人爱听戏，做瓷烧窑是个体力活，窑工们在辛苦劳作之后，都爱去花戏楼的戏台周围坐一下。
导游讲，神垕的“一把泥”戏班取意“一人一把泥，养活戏班子”，神垕人唱神垕，戏成了神垕人的精神寄托。据说花戏楼还有一个奇特之处，说花戏楼前的戏楼场面积虽然不大，却是一个“活地”，看戏的人再多，从来没有拥挤过。人们说这是与祖师爷显灵有关。我没有看见其盛景，也不过听他们一说，一笑而已。
一条铺着青石的老巷逶迤伸向深处。两旁都是依势而建的明清四合老院子，青砖黛瓦。随便拐进一座老院，房子不大，但都精巧。院内雕梁画栋，石雕、砖雕、木刻，各种花鸟纹饰件件细致精美。当地人讲每一个院落都是以家族聚居，少则几十人，多则上百人。每一个宅院里都有古窑炉，他们在这里生产和经营，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悠然自得。
在温暖的阳光下，斑驳的青石街上，行人络绎不绝。我缓缓地走在这条古街光影里，耳畔是风里隐隐送来的窑神庙大戏台的锵锵锣鼓声。神垕，这个因陶瓷而生的古镇，在土与火的幻化中，更加添了几分神秘。恍惚间似乎看见窑工开窑时兴奋的笑脸，听见一个个钧瓷在那一瞬间开片裂纹发出美妙的声响……
作者:董全云 编辑:徐征 校对:杨荷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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