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晃悠悠入鬼城,天子高坐诡把门。城外日月换天地,岂容尔等再专横。”这首诗勾勒的,正是重庆版图中心那座充满矛盾的县城——丰都。
它既是道家七十二洞天福地之一,曾引得苏轼挥毫写下“平都天下古名山”的赞誉,也是承载着贺龙阁等红色印记的热土;更因“阴曹地府”的传说,成为华夏大地上最具神秘色彩的存在。
千年溯源:从福地到鬼城的文化演化
丰都的“鬼城”之名,并非空穴来风,而是近两千年宗教融合与民间传说演化的结果。早在东周时期,巴族与蜀族在此交融,共同信奉的第一代鬼帝“土伯”被传居于幽都,成为鬼文化的雏形。
东汉末年,张道陵创立的五斗米道在丰都平都山设立“平都治”,将此地列为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之一,开启了道巫合一的文化格局。
真正让“鬼城”之名扎根的,是两位道士的传说。据《丰都县志》与葛洪《神仙传》记载,汉和帝时期的殷长生与汉桓帝时期的王方平曾在平都山修炼成仙。
乡民口口相传中,“殷王”二字逐渐被附会为“阴间之王”,埋下了鬼城传说的种子。魏晋以后,佛教传入巴蜀,地狱十王、十八层地狱等概念与本土道巫文化融合,再经《西游记》《聊斋志异》等典籍的渲染,丰都的“冥界属性”被不断强化。
1958年,周恩来总理视察丰都时提议将难写的“酆”改为“丰”,寄予丰收之愿,同年经国务院批准正式更名。
二、乘势而起:鬼文化催生的旅游热潮
改革开放的春风,让丰都的鬼文化从传说走向商业化。政策利好之下,拥有独特文化资源的丰都顺势而为,成为中国旅游业发展的“先行兵”。
1982年,丰都鬼城与八达岭、西湖、泰山等知名景点一同入选首批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奠定了其旅游地位。
作为重庆顺游三峡的第一站,这里距重庆市区仅3小时车船路程,地理优势显著。丰都顺势打造了“吃住行游购娱”一条龙服务,名山景区内的哼哈祠、奈何桥、天子殿等景观,完整复刻了阴曹地府的神话元素,“鬼城走一走,活到99”的俗语传遍全国。
1988年,首届官方主办的鬼城庙会开幕,彻底激活了当地旅游市场。最初的庙会聚焦文化传播,后来逐渐转向“文化搭台、经贸唱戏”,每年农历三月初三的庙会持续3-5天,城隍出巡、钟馗嫁妹等节目引得万人空巷。
1992年的庙会堪称巅峰,3-4米高的玻璃钢钟馗头像引领着游行队伍,近三千名居民、学生组成的表演队伍穿梭街巷,吸引了六七十万人参与。
旅游业彻底改变了丰都人的生活。80年代初还以养猪为主要生计的农户,纷纷转型为小商品摊主,街头摆满鬼面具、鬼画符等纪念品;餐馆里的小面、豆腐、抄手被冠以“鬼”字前缀,成为特色招牌。
1997年重庆成为直辖市当年,丰都游客接待量达153万人次,创下历史峰值。
盛极而衰:过度商业化的困局与反思
热潮之下,危机已在酝酿。为追求短期利益,丰都掀起了“造鬼运动”,上至官方下至百姓都痴迷于“将鬼神变财神”,却忽视了文化内核的挖掘。
1993年建成开放的鬼国神宫,以阴森恐怖的场景吸引游客,却因过于逼真的血腥刑罚演绎引发争议,最终于2015年关停。
游客的失望情绪逐渐蔓延。许多游客慕名而来,却只见刻意营造的恐怖氛围、肤浅简陋的声光电设备,大失所望。重复单调的庙会表演也被诟病为“牛鬼蛇神大汇演”,文化内涵逐渐流失。
商业化的反噬来得迅速,1997年峰值过后,1998年游客量骤降至70万人次,这座拥有78万人口的县城,最终仅有1万人能依靠“装神弄鬼”维持生计。
诸多媒体指出,过度商业化让千年鬼文化沦为赚钱工具,丧失了“惩恶扬善、唯善呈和”的核心价值。
从福地到鬼城,从旅游巅峰到发展困局,丰都的沉浮折射出特色文化旅游发展的共性难题。
如何在商业化与文化传承之间找到平衡,让千年鬼文化回归“扬善惩恶”的本质,成为这座城市需要破解的课题。
毕竟,能真正留住游客的,从来不是刻意营造的恐怖氛围,而是文化本身的厚度与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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