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独特的纪念碑和感人的诗文/柯兆银

波士顿鸟瞰（来源网络）

2019年初春时节飞抵波士顿，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瞻仰犹太人大屠杀遇难纪念碑。

全世界有纪念惨遭纳粹屠杀的犹太人多个纪念地，波士顿犹太人遇难纪念碑建立于1995年，论历史不能和1953年建造的以色列耶路撒冷犹太人大屠杀纪念馆相比，其档案馆展示420万遭受屠杀的犹太人历史；论规模和德国柏林犹太人大屠杀纪念碑群不能相提并论，后者位于市中心，占地19073平方米，由2711根黑灰色的水泥巨块组成，一眼望去如同波涛起伏的石林——然而，波士顿犹太人大屠杀遇难纪念碑在世界上相当知名。

以色列耶路撒冷犹太人大屠杀纪念馆（来源网络）

我匆匆前往波士顿市中心的犹太人屠杀遇难纪念碑。

别致的纪念碑与众不同

来到波士顿市政厅附近，看见马路旁，一个高约30米的6个玻璃空心塔腾空而起，它们互相连接，形成一条走廊：这就是波士顿犹太人遇难纪念碑。

我仰望纪念碑，它的外形很特别，和传统意义上的纪念碑完全不同，设计大师Stanley Saitowitz先生为什么要这样构思呢？

6个空心玻璃塔分别代表了纳粹德国建立的奥斯威辛集中营、迈丹尼克集中营、切姆诺集中营、索比堡集中营、特雷布林卡集中营和贝尔赛克集中营；在种族灭绝屠杀中，许多犹太人都惨死于奥斯维辛等6座集中营。

一座玻璃空心塔就是一座纪念碑，每座纪念碑由4块玻璃组成，6座纪念碑就是24块玻璃。每块巨大的玻璃上，排列着一组组7位数字，这是当年关押在集中营的犹太人胳膊上被烙上的编号；每块玻璃刻有25万个编号，一座碑4块玻璃上便是100万编号，6座碑一共刻了600万个编号——这些数字代表着1933年到1945年被扼杀的600万犹太人的鲜活生命。

我看见在玻璃塔的柱子下方，有一些气体慢慢地冒出来。原来，这是模仿纳粹施放毒气的创意设计，让今天的人们联想到当年犹太人被逼进毒气室遭受死亡的情景。

我俯视纪念碑的地面，可以看见希伯来文及英文写着的“记忆”等文字。

马丁•尼莫拉（来源网络）

我看见玻璃空心塔旁有一个小石碑，有好几个人在凝神看着。我走过去，发现碑文上刻着德国新教神父马丁•尼莫拉的一首忏悔诗：

纳粹杀共产党时，

我没有出声

——因为我不是共产党员；

接着他们迫害犹太人，

我没有出声

——因为我不是犹太人；

然后他们杀工会成员，

我没有出声

——因为我不是工会成员；

后来他们迫害天主教徒，

我没有出声

——因为我是新教徒；

最后当他们开始对付我的时候，

已经没有人能站出来为我发声了。

仿佛在平静的水面，突然看到一个波涛扑面而来，我的心灵受到一阵猛烈的震憾。

这时，又有游客陆陆续续地走来，他们有的仔细参观，有的拍照，更多的人过来吟诵这首忏悔诗……

这首短诗为什么震憾人们的心灵？

是谁写出这首震憾心灵的短诗？

作者是一位牧师，名字叫马丁•尼莫拉，别名弗里德里希•古斯塔夫•埃米尔•马丁•尼莫拉（Friedrich Gustav Emil Martin Niemoller）。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尼莫拉是德国海军的一个表现卓越的潜艇指挥官，也是尚未掌权的阿道夫•希特勒的坚决支持者，被纳粹媒体捧为“模范人物”。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尼莫拉开始研读神学，1924年成为牧师。最看不见的是思想的潜移默化，而变化了的思想会导致行为的变化。随着信仰神学，尼莫拉发生了巨大的变化。1933年，他组织牧师紧急同盟保护信义宗的牧师免受警察影响；1933年到1937年期间，他多次发表言论，反对希特勒杀戳犹太人的政策，反对希特勒对德国教会的控制。最后，希特勒暴跳如雷，下令将他送进集中营。1937年，这个原希特勒的支持者被希特勒投入监狱。战争即将结束，在尼莫拉将要被处死的时刻，他获得了人们的援救，终于走出阴暗的牢房。

九死一生的尼莫拉回顾自己的人生，不由得感慨万千，心灵深处喷发着忏悔之情。于是，他有感而发，提笔写下了举世闻名的忏悔诗，又被美国人选刻在波士顿犹太人大屠杀纪念碑上。

尼莫拉的诗，没有华丽的词藻，寥寥数行，平铺直叙，直抒胸臆，但其揭示的哲理却震聋发聩，激荡人心。

确实，我们太聪明了，总是本能地保护自己。面对不公正不公平，只要反对可能会伤害自己的利益，只要反对可能会导致灾祸，就可以忍耐，就可以沉默，就可以顺从，甚至表示支持。我们因为恐惧而宽容，我们唯一表现出来的勇气就是对恶行的退让、逃避；我们都等待别人见义勇为，为我们的自由而挺身而出。如果他们争取得什么利益，我们可以共享；如果遭到灾难，我们可以独善其身，毫发不受侵害。

恶人的猖獗，往往是好人沉默的缘故，在这个意义上说，有时沉默也是一种恶行，是对恶行的纵容，甚至是帮凶。

在某种意义上说，有的人因为恐惧而禁言似乎还可以理解；更可悲的是，也是更可恨的，有的人面对见义勇为的人还会悄悄地或者公开地嘲笑，并为自己的明哲保身而得意洋洋。

人间的真理是，别人的自由也是你的自由，别人的尊严也是你的尊严，别人的权利也是你的权利。如果你不保护他人的自由，你终将会失去自由；如果你不保护别人的尊严，你终将会丢失尊严；如果你不保护别人的权利，你最终也保护不了自己的权利——只是时间上先后而已，下一个受害者可能就是你。因为，我们面对的同样的惊涛骇浪，我们在同一条船上。

面对导火线燃烧的恶行，我们为了保护我们现有的一切而保持沉默，最终，我们确实保护了一切，但却没有了我们。

德国人尼莫拉遭受纳粹当局迫害后幡然醒悟，从此致力于推动世界和平发展。

1961年他当选为世界基督教协会的六名主席之一，1967年获得了列宁和平奖，1971年获得西德大十字奖章，1984年3月6日，他在西德威斯巴登去世，享年92岁。

尼莫拉早已离开了这个世界，可是他创作的诗歌，因为直指人类的软肋，因为宣示人类的光明之道，所以发经深省，长久以来一直引起人们的强烈共鸣。

纪念碑成为一大景观

这时，一对美国父母带着两个孩子走了过来。他们在街头站住，母亲拿出手机拍照，父亲对两个孩子叙述着什么，两个孩子的笑容消失了，神色变得和他们年龄绝不相称的凝重。男孩走进玻璃空心塔，抬头仰望玻璃上刻着的一连串数字，女孩向父亲问着什么。

我想，纳粹实施的大屠杀早已过去，但各种形式的大屠杀并没有消失，德国纳粹屠杀犹太人半个世纪后，1994年又爆发了非洲卢旺达种族大屠杀，死亡将近100万人，又有谁阻止了这种野蛮的大屠杀呢？

波士顿犹太人遇难纪念碑成为波士顿一大景观，但是也有人不喜欢。2017年8月14日星期一晚上，一名青年人朝纪念碑扔了一块石头，“哗啦啦”，纪念碑的一大块玻璃被砸碎了。当时，纪念碑处正好有人，他们上前抓住了了这个青年人。第二天，这个17岁的青年人被带到波士顿少年法庭。同一天，波士顿市官员、宗教领袖和大屠杀幸存者聚集在一起，共同谴责破坏纪念碑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