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几位友人约我去游淄博周村古商城。由于几年前去过那里,再次走在熙攘的老街上,我有些心不在焉。随意跟友人逛进一家老店,门侧两幅镜框里的东西,立刻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是十多幅老烟标纸(简称“烟纸”):哈德门、老刀、三炮台、和平、海岛等。凝视着它们,我像遇到久别的老友,赶紧掏出手机拍下,思绪穿越回五十多年前。
那是百姓生活还相当拮据的年代。刚上小学的我和同龄的孩子们一样,玩的游戏大都不花钱或花钱极少,像男孩子玩的蹦杏核、打尜、弹球儿、推铁环、扇洋画等,女孩子玩的跳皮筋儿、翻绳、踢毽子等;还有像跳房、拔老根儿、挑冰糕棍儿、存糖纸和烟纸等,则是超越性别的游戏。有几年,在扇洋画的孩子间,一种用烟纸叠的三角“板儿”风靡一时,大有取代原有普通纸洋画的架势。孩子们对烟纸的渴求几乎到了洛阳纸贵的地步。
当年还没有禁烟之说,很多大人都抽烟,可我父母不抽,亲戚中烟民也少,要淘换烟纸,主要靠去外面捡抽烟人丢弃的空烟盒。开始我还有些扭扭捏捏,幸亏有同院的几个孩子做伴儿,一块出去捡了几次,脸皮也就厚多了。
捡烟盒是有门道的,既要知道去哪里捡,又要清楚怎么个捡法。比如去大街上捡,要找人们聚集停留比较多的地方,像汽车站,街头巷尾聚着下棋打扑克的,有人排队的粮店、碳店、副食店等;去商场捡,既可以撒大网般到处转悠寻摸,又可以到人们经常逗留歇脚的影剧院门口、饭店、水果摊和中心广场等重点搜寻;再就是街头巷尾的垃圾台和商场集中堆放垃圾箱处,常常也会有意外收获。捡烟盒的孩子挺多,一旦发现要眼疾手快,迅速抢到手里,不然只能干瞪眼。
“物以稀为贵。”上述地方捡的烟盒主要是本地品牌的,要想捡到外地牌子的烟盒,最好的地方是火车站。济南火车站候车室是我们常去的地方,进去后先找那些旅途较长的候车区,每人把住一趟旅客坐的长椅,盯着人们脚下穿梭般寻找,如在座椅下发现烟纸,不管不顾地趴下就捡。遇到候车室工作人员驱赶,我们就像玩藏马虎一样,东边赶了去西边,南边撵了跑北边,几乎很少空手而归。
最可能捡到稀缺牌子烟盒的地方,是那些途经济南刚进站的旅客列车。这上面的乘客南来北往,抽的烟牌子五花八门,坐车时间又长,有空烟盒的概率最大。不过,去那样的车上捡烟盒十分不易,首先要能进到车站里,再就是这些车大多只停十分钟左右,车厢门口还有列车员把守。可对我们而言,难度再大也不如稀缺牌子烟盒的诱惑大,何况当年的火车站管理不如现在严,更没无处不在的监控。我们经常进出车站的地方,一个是车站北边墙头的豁口处,再就是车站东边天桥旁;候车室厕所靠站台一侧的窗户偶有损坏,也是我们爬进爬出的通道。至于到站台后上车的办法就更多了,像趁上下车乘客多挤上去,借帮旅客提行李混上去;再不行就相互配合,让大孩子假装问事,吸引列车员注意,其余从一旁溜上去等等。上了车后捡烟盒要脚快、眼快、手快,多跑一个车厢就多一分捡到的希望;同时要机动灵活,除重点搜索旅客座位周边和车厢连接处外,如见座旁小桌上的烟盒里剩烟不多,我们也会上前问声叔叔或爷爷,您这烟盒里的烟不多了,能把烟盒送我吗?遇上好说话的人,会随手取出剩烟,把烟盒给你,但也经常遭到拒绝,甚至被奚落训斥一番。每到火车临开前,车上广播都会提醒送站的人下车,我们听到后不管有没有收获,都要相互招呼着立马下车。当然,刚进火车站就让工作人员发现,被撵得狼狈而逃的事也偶有发生,好歹我们没被逮住过。
捡回烟盒只是第一步,回家后还要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拆开,夹进书里,再用重物压平;对那些折得厉害或污渍重的,拆开后还要把烟纸泡到水盆里,待浸透后慢慢展平,用软布将污渍擦去,然后贴到玻璃上晾干;对有破损的烟纸,还要小心翼翼地用薄纸粘贴好。各种烟纸因稀缺程度不同,用途也不一样。对那些本地产的,像大鸡、泉城、金菊、琥珀、大众等牌子的烟纸,外地出产但在济南销售或比较容易弄到的,如大前门、牡丹、恒大、一支笔、红塔山等烟纸,除每种存两三张外,大多都直接叠了洋画。而对那些很少见的外地牌子烟纸,尤其是港澳地区和外国的,我们则视如宝贝,统统直接存起来。
孩子们存烟纸主要是喜爱上面各式各样的烟标,它们中有人物、动物、山水、建筑、街景,以及抽象的线条和图案等,美不胜收。我曾存过这样一张彩色烟纸(忘了烟名):正面一侧是山峰,另一侧是江河,山麓与江河交汇处,隐约可见一道曲折的界线,像一幅小巧雅致的国画。
孩子们的烟纸存多了,便开始互通有无,相互浏览交换。每到放学后或星期天,我们院儿的孩子常会拿出各自保存的烟纸,聚到一起,互看交流。能引来啧啧赞叹的笑逐颜开,被不屑一顾的面露羞赧,遇上喜欢的就一番讨价还价,相互交换。一些罕见品牌的烟纸,常一张能换几张其他牌子的。
世事沧桑,年逾花甲的我除在当知青时抽过一阵“跑”烟外,与烟再也无缘;少年时存的那些宝贝烟纸亦早已不见踪迹。日前再次翻看手机里在周村拍的照片,端详之余上网搜了下,竟有那么多老牌子的烟纸,不少自己当年还存过。我一幅一幅地搜着看着,脑海深处的记忆透过岁月尘埃,重又清晰鲜亮起来。那些烟纸的五彩方寸间,是少年时的一次次冒险,是书本知识外一片更广阔的天地,是想象中远方和大人的世界。在那个精神食粮极端匮乏的年代,它们像无形中对外打开的一扇小窗,潜移默化中传递了美的启蒙和熏陶。(济南时报 作者:任建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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