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童年印象
我十三岁那年的冬天,我揣着一肚子的好奇,从海风习习的广西北海,跟着父亲一路辗转到了山西忻州。此行最大的执念,是想亲眼看看老人们日常故事口中的“雪花”和“北方一家人挤在一张床(炕)上过冬”的真相。
在六七十年代,北海的农村,就算家境再普通,家家户户也得隔出两三间房。孩子们年幼时或许会挤在客厅里的一张大床上嬉闹,可但凡长大些,便要分房分床睡。夜里起夜也好,翻身也罢,互不打扰,一觉能踏踏实实睡到天亮。所以老人们说的“北方人一大家子挤在一张床(炕)上睡觉”,那时在我听来实在是匪夷所思——那么多人挤在一起,翻身都费劲,夜里谁要是起夜小解,岂不是要闹醒全家人?更别提什么方便不方便了。
北海的老瓦屋
可真到了忻州的亲戚家,我才算开了眼界。初冬的忻州,风里带着刺骨的凉意,屋外的草木都裹着一层薄薄的霜。一进屋里,却暖得让人浑身发酥——那个宽大的土炕,被灶膛的余温烘得热乎乎的,炕上铺着粗布褥子,炕梢叠着几床显旧的厚棉被。
傍晚时分,亲戚家的老小陆续回了家。男人们扛着农具,搓着冻红的手往炕边凑;女人们端着热腾腾的饭菜,把炕桌摆得满满当当;孩子们追着跑着,一头扎进炕角的棉被堆里打滚。晚饭就在炕上吃,一大盘冒着热气腾腾的白面包,一碟碟喷香的腌菜炒腊肉、腊肠和煎蛋,还有一碗碗冒烟的饺子,都是我们南方人少见的面食。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家长里短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只是我这个北海客讲白话长大的,对山西这边的普通话半懂半不懂,不懂装懂的听着。
夜里,我跟着亲戚一家躺在炕上。炕暖烘烘的,驱散了屋外的寒气。长辈躺在炕头,那里最暖;孩子们挤在中间,叽叽喳喳闹到眼皮打架;年轻的夫妇挨着炕梢,时不时给孩子掖掖被角。我起初浑身紧绷,不大习惯这么多人睡在一起,生怕自己翻身惊扰了旁人,可听着身边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呼噜声,看着纸糊的窗外洒进来的月光,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夜里有人起身去院子里的茅厕,轻手轻脚地掀开厚厚的棉门帘,冷风只溜进来一瞬,就被炕的暖意融了。那人回来时,炕头的长辈迷迷糊糊地问了句“冷不冷”,又翻个身睡了。没有想象中的鸡飞狗跳,只有一种说不出的纳闷。
原来,在北方的寒冬里,那张土炕从来都不只是一张睡觉的床。它是一家人抵御风寒的堡垒,是饭香与闲话的聚集地,是长辈与晚辈之间无声的牵挂。那些在北海人眼里“不方便”的拥挤,藏着北方人独有的冬日温情,是寒风里捂出来的烟火气。
如今年纪也大了,一直就没有再去过忻州那个小村庄。每当再想起忻州那张大床(炕),心里依旧暖烘烘的。唉,南方和北方的生活日子,从来就没有什么对与错,只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温暖和快乐罢了。现在不论在东南西北,还是在城乡之间,人们的生活应该也不用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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