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唐林州热电公司龚朝军

凛冬时节,朔风裹着邯郸城的清寒,掠过古赵大地的阡陌,将黄粱梦吕仙祠的飞檐翘角吹得愈发清瘦。我踩着薄霜,循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踏入这座藏着千年梦境与百年尘缘的古祠,竟在满目素白里,邂逅了一场清冷又诗意的仙境之游。

朱红的山门褪却了往日的明艳,覆着一层浅浅的霜花,门楣上“黄粱梦吕仙祠”六个鎏金大字,在冬日暖阳下泛着温润的光,像被岁月摩挲过的旧笺。跨进门槛,迎面影壁上**“蓬莱仙境”四个草书石刻赫然入目,笔势如龙蛇飞舞,墨色入石三分,苍劲里透着几分飘逸仙气,引人驻足凝望——这便是传说中吕洞宾的仙笔遗珍。同行的老者捋着花白胡须细说渊源,这四字的由来藏着一段趣谈:当年吕洞宾点化卢生后,看着他大梦初醒抛却功名执念,朗声一笑便踏云而去。数年后他再度路过邯郸道,见吕仙祠香火渐盛,殿宇巍峨,却唯独少了几分仙家气象,便化身衣衫褴褛的游方道人,踱到门角墙根处。彼时恰逢洒扫的道人转身取物,墙角立着一把秃了毛的竹扫帚,沾着半瓢未倒的泔水,冰天雪地里竟还冒着一丝热气。
吕洞宾俯身拾起扫帚,指尖轻轻一捻,那扫帚柄便似有了灵性般稳如泰山。他蘸足泔水,手腕一转,青衫衣角随寒风猎猎翻飞,抬手、挥帚、落笔,一气呵成。只听“唰”的一声,“蓬”字起笔如奇峰突兀,落笔似惊雷坠地;第二笔“莱”字笔画连绵,宛若流云舒卷,带着山海间的浩荡之气;“仙”**字一撇如长剑出鞘,直指云霄,仿佛能看见仙人踏鹤而来的身影。写到第三个字时,祠外忽起一阵狂风,卷着雪沫子扑在影壁上,他却浑不在意,扫帚横扫竖勾,笔力愈发遒劲。待“仙”字收锋,天边恰有一道暖阳刺破云层,落在墨迹上。吕洞宾望着那三字哈哈大笑,将扫帚往墙角一掷,转身便消失在漫天风雪里,只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爽朗笑声。管事道人闻声赶来,见影壁上凭空多出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墨迹竟已渗入青石肌理,用清水擦拭分毫未褪,方知是仙人显圣,惊得连连叩拜。

沿着覆着薄冰的青石板路缓步而行,道旁的古槐落尽了叶子,虬枝如铁,直指苍穹,枝桠间偶有残雪堆积,像缀了一串细碎的玉屑。阳光穿过疏朗的枝丫,在青砖灰瓦上投下斑驳的影,与墙根下的残雪相映,竟生出几分水墨丹青的韵味。转过一道月门,一座小巧的石桥静卧在冰封的溪流之上,桥边石碑上“黄粱梦”三字,被霜雪晕染得愈发苍劲,仿佛每一笔都藏着那场大梦的起承转合。遥想当年,銮驾行至邯郸道时,暮色已浓,朔风卷着雪沫子打在銮舆的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彼时的大清王朝,早已在闭关锁国的沉疴里病入膏肓,列强的铁蹄踏破国门,甲午海战的硝烟尚未散尽,庚子国难的屈辱接踵而至,腐朽的朝堂如同一艘千疮百孔的破船,在时代的浪潮里摇摇欲坠。慈禧太后掀开车帘,望见吕仙祠朱红的山门在暮色里若隐若现,便传下口谕,在此暂歇。她或许也曾踏着这条覆霜的石板路,抚过石桥冰凉的栏杆,仓皇的马蹄声尚未远去,宫娥太监们捧着暖炉、捧着精致的食盒匆匆随行,打破了古祠千年的宁静。可她不会知道,这一路西逃的颠沛流离,不过是大清王朝覆灭前的一场预演,她躲得过一时的兵荒马乱,却躲不过一个时代的轰然倾塌。

行至吕祖殿,殿内香烟袅袅,与窗外的寒气相融,凝成淡淡的白雾。吕洞宾的塑像端坐正中,眉目清朗,一袭青衫在冬日里更显飘逸,仿佛下一刻便要踏风而去。殿壁上的壁画在昏黄的烛火里愈发生动,一笔一画勾勒着邯郸道上的旧时光:青布长衫的卢生,正愁眉不展地叹着功名未就;须发皆白的吕翁,含笑递过那只青瓷枕;木桌上的黄粱米饭还冒着热气,一场跨越数十年的悲欢离合,便在这米香与檀香交织的气息里,悄然铺开。而殿侧的偏厅,还留着当年为慈禧太后临时布置的休憩之所。
几案是从当地乡绅家中临时征来的,雕着缠枝莲纹,案上摆着官窑的青瓷盖碗,碗沿还留着一圈淡淡的茶渍印子。据说太后当夜就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椅上,望着殿外漫天飞雪,指尖摩挲着温热的茶碗,眉间锁着家国的风雨。她或许也曾听宫人说起卢生黄粱一梦的典故,望着殿壁上的壁画怔怔出神。可她终究没能看透,卢生的梦是个人功名的虚妄,而她和她的王朝,却在闭关自守的迷梦里,错失了追赶世界的机遇。彼时的神州大地,列强环伺,山河破碎,百姓流离,这哪里是一场黄粱梦,分明是落后就要挨打的惨痛现实。那一刻,纵是享尽人间荣华的太后,怕也从这场梦里,读懂了几分繁华落尽的怅惘,却再也无力回天。

穿过吕祖殿,便是梦庐。这座精巧的小院被白雪覆盖,竹影疏疏,石凳石桌覆着一层薄雪,仿佛还留着当年卢生酣睡的余温,也藏着慈禧太后驻足的痕迹。据说她曾在院中的石凳上小坐片刻,看着残雪从竹叶上簌簌滑落,落在肩头,宫人忙上前为她拂去,她却摆了摆手,目光落在那株老梅上——彼时梅枝已孕了花苞,星星点点的红,在素白的雪色里格外惹眼。那只传说中的青瓷枕,静静陈列在堂中,枕面云纹依稀,触手微凉,似还带着仙人的灵气与岁月的清寒。
我望着那只枕头,忽然懂得,这哪里是普通的枕,分明是一面照见人心的明镜。无论是卢生的功名梦,还是慈禧的王朝梦,到头来,不过是一场黄粱大梦。卢生梦醒后尚能归隐田园,可一个腐朽的王朝梦醒时,只剩满目疮痍。醒时方知,世间最珍贵的,从不是功名利禄,更不是闭关锁国的虚妄自尊,而是国富民强的底气,是与时俱进的清醒,是一碗热粥、一方小院的安稳,更是山河无恙、百姓安康的太平盛世。


最令人心折的,是后院的蓬莱仙境。这四字的完整由来更富传奇:最早见于《山海经》“蓬莱山在渤海中”的记载,郭璞注其“上有仙人,宫殿皆金玉为之”,与方丈、瀛洲并称海上三神山,经秦皇汉武求仙之举与八仙过海传说,成为仙境代名词。而吕仙祠这处景致,既取神话意趣,更因影壁题字添彩——当年吕洞宾扫帚题罢“蓬莱仙”三字便飘然远去,管事道人欲擦去却发现墨迹入石难消,后乾隆南巡至此,见三字缺一憾事,便挥毫补写“境”字,虽为御笔,却与前三字仙韵迥异,反倒成了一段“仙笔御补”的佳话。假山叠翠覆雪,嶙峋石峰似神山孤峙,清泉凝成冰棱悬挂石缝,宛如水晶帘幕,微风过处叮咚作响,恍若仙乐;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朱栏玉砌掩映在素白天地间,檐角残雪随风簌簌落下,惊起几只麻雀扑棱掠过枝头,为寂静仙境添了几分灵动。
沿着蜿蜒小径拾级而上,一汪冰封的瑶池映入眼帘,池边垂柳裹着霜雪,宛如披纱仙子静立水畔。遥想当年,慈禧太后的銮驾也曾行至此处,她望着这琼楼玉宇般的景致,许是暂时忘却了一路颠簸与朝堂烦忧,眼中掠过一丝难得的柔和。可这短暂的安宁,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她不会明白,真正的仙境,从来不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而是一个民族挺起的脊梁,是一个国家傲立于世的风骨。恍惚间,竟不知是梦是醒——或许,这冬日的黄粱梦,本就是一场冰清玉洁的仙境之梦,卢生在此入梦,吕洞宾以扫帚题仙名,慈禧在此暂歇,千年时光流转,唯有落后就要挨打的教训,如警钟长鸣,响彻岁月长河。


夕阳西下时,暮色裹挟着寒意漫过古祠。我再次驻足影壁前,“蓬莱仙境”四字在暮色中更显苍古,仿佛还能看见当年仙人挥帚泼墨的潇洒身影,也能看见一个王朝落幕的苍凉背影。一场游历,恍若一场大梦。原来仙境不必远求,它藏在这千年古祠的一砖一瓦里,藏在黄粱一梦的禅意里,藏在慈禧太后驻足的尘缘里,更藏在“蓬莱仙境”承载的千年神话与吕洞宾扫帚题字的仙韵里,藏着人心对平淡安宁的终极向往,更藏着一个民族对强国之路的深刻思索。

世间多少奔波客,皆为浮名逐利来。若能在这冬日的黄粱梦景区走一遭,便会懂得:人生百年,不过是寒来暑往,一碗热汤,一室暖炉,便胜过世间无数繁华。而一个国家的兴衰,从来不是一场黄粱梦,唯有以史为鉴,与时俱进,方能让山河无恙,人间皆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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