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风景，往往不在最舒适的季节

最美的风景，往往不在最舒适的季节里。

海，在冬天是另一副面孔。

浪是灰蓝色的，卷着白沫，狠狠拍在黑色的火山岩上，声音沉闷而坚决。站在海岸栈道，风吹得人几乎站不稳，头发在脑后乱舞。上午还是刺骨寒风，中午阳光直射时，外套便成了累赘；到了傍晚，海雾裹着湿冷再次袭来。这才是冬天真正的“海疗”。没有游客的喧嚣，只有风与海的对话，像极了人生中那些无人见证的艰难时刻。

这种变幻莫测，正如《强光直射》中陈亦奇与宋春风的关系——忽远忽近，忽冷忽热，却在不知不觉中，吹散了彼此心头的沉重和阴霾。

可如果遇上合适的天气条件，冬日的山区会出现罕见的树挂现象。整片森林的树枝被冰晶包裹，阳光一照，宛若琉璃世界。小说中陈亦奇与宋春风驾车穿行其间，仿佛开进了一幅动态的水墨画，美得让人忘记追债，忘记仇恨，只想在这一刻停驻。

冬天，教给我们一件事：最美的风景，往往不在最舒适的季节里。就像人生，那些让你成长的时刻，通常不是风和日丽的午后，而是寒风凛冽的悬崖边。当你觉得冷到极致时，一杯热茶、一个橘子、一个愿意陪你站在风里的人，就足以成为继续走下去的理由。

《强光直射》丁丁张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强光直射》（节选）

文/丁丁张

陈亦奇见左右无人注意，忍痛把自己撂倒了。

现在人也贴在地板上，感受当然很好。地板是暖的，温柔似只巨象，稳稳将他托起，船身上下微微晃动着，躺下更为明显，人如置身摇篮一般。他长久未被善待的腰椎颈椎得以舒展，喉咙间因过于舒适发出羞耻的叹息声。如此失仪的行为陈亦奇之前断然不会做，没这个机会，这个时间不上班出来晃荡更是想都不敢想。

闭上眼睛后，陈亦奇似乎嗅到某种味道，仔细辨别，竟和母亲身上的别无二致。人被拉回到很久之前，八岁或者九岁的暑假。

母亲某天总会大张旗鼓，先用拖布将客厅的水泥地面拖几遍，直到亮可鉴人，再铺上凉席。被子早拆开了，被里被面都浆洗过，带着皂粉的清香，棉花们被重新弹过，现在要重絮一遍，再一针一线缝好。一年的故事和时间因此要从头说起了。

丁丁张作品《强光直射》

自己如现在般平躺着，刚刚识字，人只在书上见过大海，却觉得被子就是海浪，凉凉的，将其包裹，慢慢卷动，永无止息。母亲在被子另一边，他在这一边睡着。嗅到的就是这味道。这味道越来越近时，就能听见母亲用针在被里子上滑线，像画匠打出底稿，以防缝歪，她是哼着歌和那些细密针脚一起来的，也不着急，像这不是劳作，是玩耍。

她会喊他一句：滴滴滴滴，让路让路。他有时装睡，母亲的针便毫不留情越来越近，他抵不住害怕，笑着滚到一边去。

现在，他看着母亲竟在这甲板上缝被子，有些惊讶。你怎么也在呢？妈？他问。

可她不说话，微笑着，专注在被子上。

她本是个容易快乐的人，现在变得僵硬、愁苦、容易叹气，显得忧心忡忡，像眼前一切随时要消失不见一般。那美好的来自她身上的味道终也消失了，在母亲给了能给他的一切之后。衰老如期而至，呼吸、行动、咀嚼、思考，别说缝被子，现在坐下来都要耗时良久。每个人都难以避免，不过绝望之处和略有安慰之处都在于此。原来不是日子越来越艰难，是母亲越来越艰难。时间多快呢？怎么像从儿时客厅的被面上打了个滚，就凭空掉落在此时这船舱地板上了？

我突然想起我妈来了。陈亦奇仰面躺着，说。她原本是个容易快乐的人，后来她变了，我还有点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