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建设
钓 鱼
我小时生活过的那个小城,不仅有山有水,还是个颇有文化底蕴的地方。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依次有高大华丽的天主教堂、康熙年间建的黉庙(学校)、与教堂遥遥相望的魁星楼以及坚信实业救国的有识之士栽下的漫山遍野的树木。然而对孩子来说,最有魅力的则莫过于城内的那片湿地了。
说湿地有些夸张,其实它只是一大片宽阔的水面,是当年开挖护城河建造城墙遗留下来的副产品,里面长满了柔软的蒲草和坚硬的芦苇。前者可以编织蒲包外销,芦苇则是盖屋的上好材料。夏天收割蒲草时,生产队的社员抬来两米多长、半米多高的椭圆形大木桶放进水里。每只木桶坐二人,执镰刀者坐前头,划桨者踞后边,割下来的蒲草就横着放在船头。等到船头下倾,就靠岸卸货。之所以要用底平帮浅的木桶,是因为这样更接近水面,便于收割,同时还能增加它的浮力和稳定性。
割蒲的场面是很有些诗情画意的:水面上,一只只木桶载着青青的蒲草,任意东荡西漂;一片片、一丛丛、一簇簇蒲苇,在水面上构成了一条条、一道道的胡同和巷道;而不时掠过水面和头顶的各色鸟儿,以及零星散布的荷叶莲花、鸡头米,把整个湖面点缀得生机勃勃,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仿佛来到了人间仙境。但这只是白天的景象,到了夜晚钓鱼时分,则又是另一番景象。
夜晚的湖面上,挤挤挨挨、密密麻麻矗立着各种高竿植物,黑魆魆的形状,看什么像什么。水底的青蛙和癞蛤蟆,水面上各种有名无名的大鸟小鸟,竭尽全力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声音。夜风吹过,那些高竿植物摇摇晃晃,像要向人扑来,为本不平静的湖面增添了几分恐怖气氛。在这样的环境里钓鱼,不仅刺激,还平添了几分探险的趣味。
钓鱼的鱼钩,是把烧红的缝衣针弯曲而成的。钓竿是普通的竹竿。而被钓的鱼,就是如今身价倍增形体如蛇一样的黄鳝。
钓鳝鱼为什么要在夜晚?据说,鳝鱼白天蛰伏养精蓄锐,夜晚才出来活动。昼伏夜出,相时而动,这黄鳝不仅圆滑,而且狡猾。
钓鱼的过程是这样的:将手指头大小的青蛙穿在鱼钩上,甩进水里,然后不紧不慢地把鱼竿提起放下,让它拍打水面,发出“啪啪”的声音。这样做的原因有二:据说,黄鳝是有听力的,人为的制造出声音,黄鳝就会循声而至。其次,风高月黑,鱼儿上没上钩,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只有不断地提起放下,才能作出正确的判断和决定。
与白天钓鱼还有点不同的是:盛鱼的家伙,白天用带孔的篓子或小桶,夜晚大多用大口的蒲包。据钓鱼老手说,水里有水蛇,外形与鳝鱼相似,这在夜晚更难以分辨。但难分辨不等于不能分辨,刚离开水面的鳝鱼是垂直且不动的,水蛇则是像老式蚊香一样蜷曲成一盘。受视力限制,你不可能迅速准确地把鱼从钩上拿下并塞进鱼篓里,何况鳝鱼还有着滑腻腻的身体,并不容易一把拿下;更何况有人还怕和鳝鱼水蛇类接触。而用蒲包就好办了,管它是鱼是蛇,通通一口吞下,再用绳子一扎,就尽数落入我彀中了。
很清楚地记得,第一次钓鳝鱼就收获不小,大大小小共计有八条。不过,我怕鳝鱼、青蛙、泥鳅之类的嘴脸,就把它送了人。说到这里,我想起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困难时期,人们连树皮都没放过,却很少见到吃黄鳝、白鳝、老鳖等野生动物的。那时,我们到湖里拾柴火,常常能捡到鸟蛋;在烂泥里,轻易就能挖到泥鳅;逮个小鳖带回家喂养,没事看水中的大老鳖爬到石头上晒盖,曾是我们的一大赏心悦事。没人想过这些东西能吃、好吃而大开吃戒。仅仅过了半个世纪,就发生了沧海桑田的变化,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而我钓过鱼的那个“湖”,在特别时期又把挖护城河的土回填到湖中,成了一大片无边无际的良田。
这又是一个桑田沧海的变化,是好是坏不知道,反正我是不能在那个湖里钓鱼了,哪怕是在夜晚。
钓 虫
这里说的钓虫,不是写文章的修辞手法,而是实打实的游戏活动。
夏秋时节,房前屋后,田间地头,常常可以看到地上有一个个的小孔,比纳鞋底用的针头略粗一点,这就是俗名罗锅虫的穴居之地。
钓罗锅虫的工具是一根细细的、嫩嫩的草茎,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插入罗锅虫的洞穴。注意,一定要小心,否则,惊吓了这小虫子或草茎因运行不畅堵在“门口”,都会前功尽弃。因此,必须集中注意力,缓缓地、一点一点地、试探性地把草茎送下去。罗锅虫虽然是虫,也不是一点脑子没有,发现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并不是抱着不吃白不吃的心态,上来就大快朵颐;而是轻轻地触一下草茎,然后一动不动地呆上半天,若沉不住气,像钓鱼一样猛地抽出,十有八九要落空。所以说,这项活动虽属雕虫小技,但却能看出一个人的耐心程度。所以,当看到草茎微微晃动一下又不动了,不要动它;过会,草茎又动了一下,仍不要动;如是者三四次,草茎不停地晃动,那是罗锅虫上钩的表现。此时只要向上一提草茎,罗锅虫便离开了地下的家园,来到光天化日之下。
罗锅虫很有意思,形体像蚰蜒,但比蛐蜒小的多,“身高”也就是蚰蜒的四分之一左右,身体的粗细程度,也只有最细的圆珠笔芯差可比拟。这么小的虫子,能够引起孩子的兴趣,还在于它有一项绝活:罗锅式行走。
同样是软体昆虫,如蚰蜒,都是身体如线笔直行走的。而罗锅虫的行走很有意思,肢体的后端向前推,中间部分慢慢拱起,形似驼峰,又如拱门;前端头部再将“驼峰”拉平,整个身体因此而向前移动。在这个运动过程中,罗锅虫整个身体犹如一道传送带,周而复始地运转着,最终达到它出行要去的地方。
遥想当年,放学回家,无书可读,无事可做,便和小伙伴们一起钓罗锅虫打发时间。而且花样不断翻新:比比谁最有耐性,谁第一个钓上来,谁钓的最快,谁钓的最多;谁的走的最快,想着点子玩出花样。这些往事,现在的孩子大部分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一来课业繁重,连小学生往往都要忙到深更半夜,这时,大概连罗锅虫也好下班了。二来几乎家家户户的庭院都是砂子石子和水泥的天下,别说罗锅虫,就是武松打的那个大虫也不能钻透这固若金汤的水泥地。只是连罗锅虫都不能生存的地方,万物之灵的人就一定能过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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