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狂/文
双源漱玉湍,聚秀毓灵峦。
梯云书阁静,皖生画意绵。
对于我们大洲源流域的人而言,岔口那就是我们这一片的区域行政、经济中心。早些年县和乡两级政府中间还有一级区政府的时候,整个大洲源流域都隶属于岔口区。彼时岔口区之下有岔口乡,岔口乡的驻地就是岔口村。我读完初中的时候,要去办理身份证,还得特地骑自行车到岔口派出所。从县城坐车返家,那班车上悬着的牌子,也是赫然写的岔口,至于去井潭、周家村的车,则也会在中间加上岔口。
现如今,从洽河进来,加油站前面就出现了岔口的字样。其实,这里是大坑源出来的水汇入大洲源的口子,是故得名大坑口。这里往前,中间有一段区域没有人家的,途中有桥通往对岸,那边叫绍村。不过桥继续往前走,现在的岔口镇政府一带,其实叫下前山。过了下前山,才正式进入岔口村,河两岸各有人家,一条颇为繁华的街道沿着公路布局,把道路逼得只能两车对开,想要拓宽除非大量拆除房屋。到了这条街道的最繁华处,略有小坡,又有桥往周家村方向而去,桥名双溪,桥那边小村庄叫做上顶。不过桥,左转往井潭方向去,岔口中学在对岸,那一隅唤作上前山。这基本上就是目前岔口村的整个区域构成,只是大坑口、下前山、上前山、上顶这些个小地名,渐渐的鲜有人知了。
年少时,若非有类似于办身份证之类的事情非要去岔口不行,大多数时候我的活动半径都局限在正口和武阳之间,少数几次去到岔口的时候,就感觉此间繁华,不亚于深渡。可惜的是,数次踏足岔口,都只是在那段最闹热的马路两边街道匆匆而过。回忆起来,倒是初中毕业那年,跟着老表哥到岔口人家家里做木匠,算是有限的进入过岔口村内。不过那东家家在河对岸,岔口老街区域我始终都未曾到过。如今我再往岔口对岸去的时候,除了孤零零兀自立在那里的那栋墙壁上写着大字的古宅外,我竟然是全然找不回16岁那年的那份记忆了。不知道,那家我头天上班就给自己见了红的人家,是否还保留着二十几年前的装修模样?
此番,有幸得武阳乡财政所吴梦华先生带路,我才总算走进了岔口村的老街巷里。岔口的这条老街,同其他徽州古村的巷弄没有什么两样,都是一般无二的逼仄狭长,人们也都是在路的两旁鼎建房屋。你看,不论是古时,还是今日,但凡有了路,徽州人总是喜欢在道路两旁修建房屋,图的就是一个便捷,一以贯之,始终未曾改变过。脚下的石板路,经历过悠悠岁月的洗礼,渐渐有了坑洼,赶上一场雨,雨水就积在其中。我这样走路自顾自的人,就会很容易溅一裤脚的水。不长的岔口老街,脚下的路,既有保持原本模样的石板路,亦有完全水泥覆盖了的,还有新石板铺上去的,一条路走过,感受着歙县这些年来的乡村建设变化。
老街上,有一栋紧挨着区公所的房子,小楼不大,在一众老宅中显得颇有独特性。之所以要特地告诉大家这栋房子,倒不是这个宅子真有什么特殊之处,而是这边上曾经住着一个神仙一般的人物,当地人叫他老皖仙,他就是被誉为“江南一枝竹”的著名画家吴皖生。吴皖生的画,自成一派,为当世诸多名家所称赞,尤其是他的墨竹,那更是独树一帜。老皖仙为人,不求闻达于世,一生洒脱,颇有文人士大夫的古风。传言,有领导特地登门求画,老头压根不予理会,装聋作哑。但若是能入得他的法眼,你带几个油撸粉馃去,他也会很乐意给你画上一幅墨竹图。后来担任过歙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的汪利权,年轻时候在岔口做区长,他本人也是书画名家,彼时就时常和老皖仙畅谈书画技艺,这段经历如今汪利权跟我讲起来的时候,都颇为自得。可惜,我出生太迟,对于老皖仙的那些神奇故事,也就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边上的区政府大楼,早就人去楼空了,“官草”竟然从砖缝里钻出来,越长越茂盛。你别说,那个年代的建筑物不仅有着强烈的建筑风格,其质量也是令人无比信赖,这么多年都完好无损。大门对面的墙上,那栋楼应当也是区政府的,有嵌进去的几个木制框子,不仅张贴着20年前的通知,更有当年留下的一些字画。现任歙县县委党校副校长的淩华兵看到我发的朋友圈,很是感慨,因为这些字画是他当年还在岔口文化站工作时候,举办的书画展的作品。谁能想到,时间在外面的世界里稍纵即逝,可在这小小的框子里,却是一直凝滞不前……
淩华兵的父亲淩志远,那也是歙县有名的人物,他可是歙县徽州民歌的省级非遗传承人。淩华兵的祖父,也是岔口有名的老教师,还曾跟随吴皖生学过画。但淩华兵告诉我,他打小就坚定读书走出去的念头,倒不是源自老奉的家教,而是因为他家边上的人家,个个都有靠着自己努力读书闯出一片天地的孩子。比如吴会今、吴会全、吴会乐三兄弟,一个接一个的考出去,分别在铁路、医院、市政府工作。再比如保送到歙县中学,后来毕业于北京航天航空大学的吴荣光;华佳元老级人物吴荣泉也是岔口农家子弟;从武阳迁居岔口的张氏三兄妹,张徽声、张茹莉兄妹皆为名医,小弟张徽强则身披戎装……淩华兵说,他家后店(后山头)这一小块区域,那几乎家家户户都在比孩子学习成绩,也就造成了家家户户都有读书考出去的孩子。徽州人自古以来的文风传承,在这里才真正的彰显出来了。
其实岔口的文脉向来昌盛,它不是无根之水,突然在现代爆发,而是一个悠久的历史传承。而最能具象化这文脉传承的,莫过于岔口的两所学校:梯云书屋和大洲公学。先说这大洲公学,创建于光绪年间,创始人是岔口吴灏兄弟,是为免费的义学,校址在岔口忠烈庙前,学校负责人是考中了举人的张云锦。大洲公学当年在整个歙县南乡都极其出名,数年前我写一手仙翁潘荣生的时候,就知晓了这个学校。潘荣生当年从光芒坞拖着残缺的身躯,特地来此求学。他留下的资料里记载了当时几个老师:郑怀恩(校长)、吴皖生、吴亦瑞、吴奕秋、吴晋惠、吴仕奎。我补充一位老师吴清望,他是昌溪人,1920年出任昆山县知事。同时,潘荣生还留下了他手绘的大洲公学当年的三角旗,旗上内容通俗易懂,顶端书“大洲”二字,其下三个三角形,那代表的是“三山叠翠”的龙顶山、龙门山和来龙山。再下面有若手托举一样的Y字形图案,那是“二水重流”的大源、小源汇聚成大洲源。这大洲公学后面慢慢就衍变成了岔口老街上的岔口小学,传承也是上百年的历史。
比大洲公学更早一些的则是岔口梯云书屋,我之前在写斗山街许氏的禁烟急先锋许球时候,查到本县有前辈写许球就是特地来梯云书屋求学的,更有甚者连名臣王茂荫亦在此读书。而本县前辈的资料里也都写着,之所以梯云书屋如此出名,盖因有吴氏父子三人在此执教。父亲吴漋是乾隆庚子恩科(45年)进士,子吴槚为解元,吴枌则是举人。但是我仔细查阅了《清朝进士题名录》,乾隆四十年三甲进士皆无吴漋其人,2005年版《歙县志》援引许承尧编撰的《歙县志》记载,吴漋为9个恩赐进士之一。但是这一科方维甸、樊士鑑、邓朝缙、李实四个人才是恩赐的进士。到底是搞错了中进士年份,还是其他错误,我就不得而知。《清高宗实录》倒是出现过吴漋这个名字,那是因为他年纪大了,皇帝赏赐了一个翰林院点簿的官职。可到底是不是梯云书屋这位吴漋也无从考证。
解元吴槚2005年版《歙县志》确实有提到,一处是说歙县共有解元26人,其中就有吴槚;另一处则是昌溪的古村落介绍里,说吴槚是昌溪人。很遗憾,这个人物我也没办法找到更详实的资料。至于举人吴枌,那就更没办法考据了。我之所以挨个去查吴氏父子的资料,并不是为了否认梯云书屋,而是基于对历史真相的了解。其实不论吴氏父子究竟有没有考中进士,他们当年在梯云书屋纵横古今的授课,想来确实是影响了诸多学子的。如今,我迈步进入书屋的遗址,不禁思绪万千,那朗朗读书声似乎融入了大洲源的河水中,浸润着整个流域的每一个后生。
写到这,势必要交代一下岔口村的基本状况了。岔口得名其实很简单,就是岔路口上。之所以有岔路口,盖因自周家村出来的大源河,与从井潭流出的小源河在此交汇,形成了大洲源。既如此,也是个小型三江口,自然也就有岔路。也因两河交汇,又名双溪。岔口先后有郑、淩、吴三大姓氏定居,如今另有方、张、汪、王、胡、虞等诸多姓氏并立。其他姓氏迁移来,我都不意外,唯有这独家独户的虞姓,让我很惊喜。打听过后得知,虞家本是浙江东阳人士,1953年虞根禄随师傅做牙医到了深渡,1956年自立门户到的岔口,1962年全家老小悉数迁入岔口。其子虞锡洪还担任过岔口村支书,孙女虞燕在歙县开发区任职,孙虞勇则在行知中学任教。
一众姓氏中,岔口吴氏最为鼎盛,其代表性人物有吴景超、吴承禧、吴俊德等。此次幸亏有吴梦华引路,才得以请人打开了吴景超故居的大门。观吴景超故居,可知其家算得上殷实富户,也正因此才能够供养吴景超远赴京城清华大学读书,此后更是远赴大洋彼岸,先后在美国明苏达尼大学、芝加哥大学就读,最终获得社会学博士学位。吴景超与闻一多、罗隆基并称“清华三才子”,他也是中国社会学发起人之一,先后在金陵大学、清华大学、中国人民大学任教。吴景超的弟弟吴承禧,上海复旦大学银行系毕业,是著名的金融学家。
逛完吴景超的故居,我和同学胡斌一道,两个人专程在出岔口的时候,特地寻上山去,到吴景超先生的坟前祭奠一番。据胡斌介绍,上山的这段路,是前些年北京来人,专程为祭拜吴景超修建的。你别说,人活一世,最后真正能留下些东西的人,才会在若干年后依旧被人所惦念。上到石板路的尽头,我寻摸一圈,也找不到那种特别明显的名人坟茔。莫非是走错路了?将信将疑之下,我尝试着在那些不起眼的墓碑上找寻踪迹。初时,我以为这里最多是吴先生家族的祖坟罢了。未曾想,一个生前有着诸多头衔的著名教授,竟然在身亡后,回到生他养他的岔口,和家里的先人们归葬一处,没有任何刻意的树碑立坟,就是如此简单的尘归尘土归土!
吴俊德这个名字,别说异乡人,就是本岔口人知晓的也不多,因为他通常以字荣寿行。吴景超写过一篇《皖歙岔口村风土志略》,就提到了吴荣寿其人。吴家世代经商,业茶为生,在屯溪的茶叶行里向来名声很响。其父吴绍森殁后,吴荣寿全盘接手家族产业。鼎盛时,吴氏在屯溪有吴怡和、吴怡春、吴永源、华盛、公盛等18家茶号。民国元年(1912),组织徽州六邑茶商徽州茶务总会,吴俊德被推为首任总理。民国18年4月6日,东流县(池州旧县)朱富润(绰号朱老五)火烧屯溪老街。吴俊德10余处市屋付于一炬,加之屯绿外销因战争受阻而锐减,终未能重振雄风。阳湖外边溪,至今流传着吴俊德这个茶叶大王的传奇故事,只是遗憾,终究是我去湖边溪走一遭时,再找不到任何和他有关的痕迹了。
或许因为岔口与我老家同属大洲源的缘故,所以我克制不住写得字数过多了。但区区几千字的文章,想要把我大洲源的核心区域岔口的前世今生写清楚,那定然是不可能的。且以本文抛砖引玉,期待更多的朋友,在评论区留下你们的真知灼见,也留下更多关于岔口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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