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看巢湖金浪里,爱她姑姥发如油。”61年前,郭沫若先生途经巢湖,听闻“陷巢州”的古老传说,诗情涌动,提笔留下这一佳句。
寥寥数语,不仅绘出巢湖的浩渺烟波,更让姥山、姑山与鞋山三座湖心小岛的来历,随着一段穿越千年、瑰丽动人的传说,浮现于时光的涟漪之中。
一湖藏神话,千载溯渊源
“陷巢州”的故事究竟发生在何方?循着这份好奇,记者沿环巢湖大道一路寻访。初冬的湖畔,层林尽染,赭红与金黄交错;湖水澄澈潋滟,倒映着流转的天光云影,宛如一幅静谧而绚烂的山水长卷。远处,一片四面环水的“绿洲”浮现在湖心——那便是姥山岛。登岛漫步,极目远望,水天相接,令人胸襟为之一畅。
在巢湖边生活了一辈子的李秀云,对“陷巢州”的传说如数家珍。她娓娓道来:相传两千多年前的一个元宵佳节,东海龙宫的太子小白龙化作人形,偷偷下凡,沉醉于巢州灯会的锣鼓喧天、灯火辉煌之中。他流连忘返,醉卧街头,次日变身为一条大鱼。地方官闻讯,命人将鱼分食全城百姓,唯独城西迎仙巷焦姥一家未食。东海龙王便托梦于焦姥一家,请求他们免食鱼肉,并将其养入清水之中,以助其子复活。焦姥依言将鱼肉养于清水之中。三日后,小白龙果然奇迹复活。
重生的小白龙誓要复仇,便托梦焦姥:“吾欲陷巢州,雪此恨。待城前石狮双目染红之日,便是大难临头之时。”他同时叮嘱焦家速速离城避祸。七七四十九天后,石狮双眼果然渗血般殷红。为救百姓,焦姥奔走呼号:“陷巢州!陷巢州!”顷刻间,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洪水滔天,整个巢州城卷入滚滚波涛。云雾之中,小白龙见恩人遇险,心生恻隐,当即施展神通:将焦姥化作姥山,其女焦姑化为姑山,焦母掉落的一只鞋变成“鞋山”,焦姑的泪水则化为银鱼,从此游弋湖中。遇难百姓见状,纷纷登岛得以幸存。转眼之间,巢州沉陷,万顷波涛汇聚成湖,这便是今日巢湖由来的动人传说。
巢湖因此又被称为“焦湖”,正是为纪念焦家舍身救世的义举。后人为了铭记这份恩德,在姥山建起圣姥庙,尊奉焦姥为巢湖神,祈愿她佑护这一方水土平安。
冬日暖阳,巢湖岸边成为人们休闲好去处。 宋阳东 摄
这个充满奇幻色彩的故事,并非凭空而来。史料记载,其雏形早在晋代干宝的《搜神记》中就已出现,后经历代民间演绎而情节愈发丰满,成为环巢湖流域最具代表性的文化符号之一。
2009年,“陷巢州”传说被列入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让这份承载着先民智慧与人文情怀的记忆,得以更系统地传承延续。
一水连古今,新篇待续写
传说中的巢州陆沉,也在当地衍生出巢湖藏有“水下古城”的说法,代代口耳相传,为这片湖水增添了无尽情致与神秘。直到2001年,一场考古发现让古老的传说有了一次触碰现实的可能。
2010年被列为巢湖市文物保护单位。
那年冬季,随着湖水大面积退去,北岸唐嘴村附近辽阔的湖床裸露出来。阳光下,散落的陶片闪烁着幽暗的光泽,隐约可辨的古井轮廓浮现于淤泥之上,这些不寻常的景象立刻引起了村民的警觉。考古人员闻讯而至,一场探寻就此展开。现场陆续出土了大量泥质灰陶、红陶、褐陶以及夹砂陶器残片,其中不乏烧制工艺精湛的硬陶。随着清理工作深入,数口配有陶制井栏的古井,以及瓮、盆、缸、罐、坛、釜等丰富的生活器物遗存重见天日。一个沉睡于湖底的古聚落遗迹仿佛缓缓苏醒,让历史传说与真实的历史线索交织在一起。
如今,“唐嘴水下古城遗址”已被纳入环巢湖旅游带,成为一处承载着传说与历史记忆的文化地标。沿环巢湖大道行至烔炀境内,循指示牌便可抵达,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块奇石,一段仿古城墙,还有一块刻着水下遗址解说词的石碑向世人讲述,此处水下可能沉睡着一座“千年古城”。
唐嘴水下遗址。
站在湖边,极目远眺,湖面开阔,远山如黛;顺着护坡而下,在露出水面、离护坡约数百米远的浅滩上,还能寻觅到零星散落的瓦砾,指尖触碰间,仿佛能感受到千年时光的温度。
对于传说、考古发现与文献记载之间的关联,深耕巢湖文化多年的巢湖市文化馆非遗办原主任刘宗勇有着深刻见解。他介绍,关于巢湖的成因,诸多史料均指向秦汉时期,认为其由古居巢(巢州)下陷而成。唐代诗人罗隐“借问邑人沉水事,已经秦汉几千年”的喟叹,以及康熙《巢湖志》中“湖陷于吴赤乌二年(公元239年)七月二十三日戌时”的记载,都为这一观点提供了来自古籍的印证。
“当然,传说是先民对无法理解的地质巨变所赋予的浪漫化想象与人文解释。”刘宗勇补充道,“从科学视角看,巢湖的形成绝非一夕之功,而是一个极其复杂漫长的地质演变过程。”在他眼中,生动的传说、严谨的史料与沉默的考古实证,犹如多条线索,共同牵引着人们去探寻这片大湖深埋于时间之下的身世之谜。
一曲传薪火,文脉永流传
“虽然山川湖泊的形成自有自然规律,但是传说是口耳相传的故事,亦是环巢湖流域人们共同的文化记忆。”刘宗勇的这句话,道出了传说背后的文化分量。而在诸多承载这份记忆的形式中,庐剧《陷巢州》无疑是其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让我们将时光回溯到1953年。彼时,新成立的巢县庐剧团为挖掘地方文化,几位民间艺人依据流传已久的“陷巢州”传说,编创出了最初的剧本雏形。经过数年精心打磨,《陷巢州》成为剧团的“压箱底”当家剧目。1958年,该剧被搬上舞台,首演便引起巨大轰动。“这部戏在巢湖一带家喻户晓,光在巢湖、合肥、南京等地连演800多场,场场满座,盛况空前。”刘宗勇感慨地说,更值得称道的是,剧中部分经典唱段因韵律独特、情感饱满,还被收录进《中国戏曲音乐集成》。
史料记载,巢县庐剧团自编的古装剧《陷巢州》,自1958年搬上舞台直至上世纪80年代,累计演出超过1100场,可谓长演不衰。但令人惋惜的是,这部戏在上世纪60年代初曾迎来一个走向全国的契机,上海电影制片厂有意将其拍摄成电影,服装道具均在苏州定制完成。然而,因种种历史原因,拍摄计划最终搁浅,使得《陷巢州》错失了如黄梅戏《天仙配》一般红遍大江南北的机会。
尽管有此遗憾,但《陷巢州》依然是庐剧舞台上的“常青树”。如今,其经典唱段依然在巢湖沿岸广为流传。每逢年节,在中庙的古戏台上,常能听到艺人演唱“焦姥报信”等选段。“石狮子眼红要落难,乡亲们快往山上迁”……这质朴的唱词,伴着巢湖不绝的涛声,穿越岁月,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心头回响,将古老的传说与集体的记忆,生动地延续至今。
“传说扎根于民间,以遗迹为印证,深植于百姓心中。”刘宗勇说。这段关于水与城、人与湖的故事,也如同不绝的湖浪,继续在时间里流淌、传颂。
文字:雷若欣 何芳芳 翟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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