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大齐
在云贵川三省交界的崇山峻岭之间,赤水河奔腾不息,切割出深达数百米的“Y”形大峡谷。这里曾经是“鸡犬相闻,往来无路”的地理奇观,如今,一座洁白的拱桥如巨龙横卧,将天堑变为通途。鸡鸣三省大桥,这座长仅286.4米的桥梁,承载着两岸40余万群众跨越世纪的期盼,书写着乌蒙山区从封闭走向开放的壮丽篇章。
千年阻隔的地理困局
赤水河与支流交汇处,四川叙永县水潦彝族乡与云南镇雄县坡头镇隔河相望,直线距离不过数百米,却因峡谷深切而往来艰难。当地民谣唱道:“对面能说话,相逢要半天”,形象地道出了这片土地的地理困局。
在桥建成之前,两岸居民的往来全靠悬崖峭壁间的羊肠小道和河上的摆渡船。赤水河村58岁的赵贵忠祖辈三代以摆渡为生,他14岁从父亲手中接过船桨,在深不见底的河面上摆渡了20多年。“最担心安全问题,河水很深,就怕出事。”因为危险,家人最终让他放下船桨、拿起锄头。古渡口旁,石壁上拴船的石孔已被磨得光滑发亮,见证着岁月的沧桑。
德隆村村民曹德奎对过去的交通困境记忆犹新。每年李子成熟季节,他必须凌晨三四点出发,背着几十斤重的李子走20多公里山路,天亮才能到达四川水潦市场。“七成李子烂在地里,即便送达市场,‘果霜’已磕掉,根本卖不了好价钱。”交通闭塞,让优质的农特产品困于深山,群众的致富梦想遥不可及。
对于两岸通婚的家庭来说,这段距离更是充满了艰辛。水潦彝族乡村民熊芳回忆,2015年与云南籍男友热恋时,她从云南娘家到四川男友家,需要辗转乘车加步行5个多小时。“当时就盼着能有一座桥,让相见不再艰难。”这种期盼,是两岸群众共同的心声。
从构想走向现实的艰难历程
鸡鸣三省大桥的构想并非一朝一夕。早在20世纪90年代,两岸群众和地方政府就开始呼吁建桥,但由于技术难度大、资金投入高,项目一再搁置。
真正推动大桥建设的是脱贫攻坚的时代强音。四川叙永和云南镇雄同属乌蒙山集中连片特困地区,都是国家级贫困县。2015年,随着精准扶贫战略的深入实施,大桥建设被提上日程。2016年,鸡鸣三省大桥正式动工,但建设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
原四川路桥鸡鸣三省大桥项目经理蒋中桥感慨道:“这是我从业30年,难度系数最高的工程。”桥位恰好落在“地质灾害易发区”与“生态保护区”的重叠地带,每一步施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桥面到河底落差近50层楼高,峡谷间风力强劲,给施工带来巨大挑战。
勘探工程师宋路兵和团队每天身背20多斤重的设备,在近乎垂直的山坡上艰难攀爬。连续半个月风餐露宿,他们精确计算出拱座基坑开挖可能诱发的顺层基岩滑坡的范围、深度和规模,创新提出“顺层坡体多台阶预测法”,成功解决了超高开挖顺层边坡的加固问题。这项技术,在世界桥梁建设应对复杂地质问题上堪称范例。
主拱圈施工采用挂篮悬臂浇筑拱桥技术,是在两岸架设操作平台,将主拱圈分为若干节段,从两岸向跨中循序渐进地逐段浇筑。这种方法不需要大型缆索吊装设备,不受桥下地形限制。其中,最大悬臂浇筑节段重量达239吨,当年居世界同类型拱桥中浇筑重量首位。
技术创新的中国智慧
鸡鸣三省大桥的建设,是中国桥梁建设技术创新的缩影。面对复杂的地质条件和恶劣的施工环境,建设者们展现出了惊人的智慧和勇气。
峡谷两侧岩体破碎,稳定性差,传统的桥梁施工方法难以实施。工程师们创造性地采用了“先崖后拱”的施工顺序——先加固两岸悬崖,再进行拱圈施工。他们在近乎垂直的崖壁上打入数百根锚杆,最长的达30米,相当于在豆腐上插筷子,技术要求极高。
混凝土输送是另一大难题。由于峡谷过深,普通泵车无法将混凝土输送到施工面。建设团队专门研发了三级泵送系统,通过接力方式将混凝土从谷底提升至150米高的作业面,创下了高标号混凝土高落差泵送的纪录。
环保要求也给施工带来额外挑战。鸡鸣三省区域是赤水河上游生态敏感区,建设团队采取了严格的环保措施:施工废水经三级沉淀后循环使用,建筑垃圾全部外运至指定场地,施工时间避开鱼类繁殖期。这些措施保护了赤水河的生态环境,实现了工程建设与生态保护的平衡。
1200多个日夜的坚守,终于换来了2020年1月21日的通车时刻。当第一辆汽车驶过桥面,两岸村民欢呼着、跳跃着,有人点燃了鞭炮,有人流下了眼泪。这座桥,将原来4个多小时的山路缩短为1分钟的车程,将靠摆渡船冒险过河的日子变成了抬脚即达的便捷。
交通变革带来的时空重构
鸡鸣三省大桥的通车,彻底重构了三省边界的时空格局。
对于普通群众而言,大桥带来的最直接变化是出行便利。49岁的德隆村村民王重林说,大姐嫁到贵州毕节、二姐嫁到四川水潦,以前一年也见不到几回,现在桥修通了路修好了,家里有点大小事“分分钟”就能赶到。通车当天,熊芳特意穿着彝族服饰,和丈夫一起骑摩托车过桥回了趟娘家。“1分钟就到了对岸,不到1个小时就到家了,当时我都感动得哭了。”
对于经商者而言,大桥打开了跨省贸易的新通道。水潦彝族乡田坝村54岁的樊安全做了20多年肉牛生意,以前受限于交通只能“小打小闹”。大桥通车后,他每周都在三省交界处穿梭:上午收贵州牛,中午看云南货,下午经鸡鸣三省大桥回家。贵州牛质好、云南牛价优、自家田坝村草料足,三省资源串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对于农特产品而言,大桥解决了运输难题。德隆村的5000亩李子林沿河谷铺展至山巅,四月李、冰脆李、蜂糖李等品种让村民从4月忙到8月。如今,村民从果园背到桥上只要两三分钟,采购商直接上门收购。赤水河村村民杨旭如今开车半小时就可抵达云南市场,冰脆李完好无损,价格也涨了三成。
更为深远的是,大桥促进了两岸少数民族的交流交融。水潦彝族乡组宣委员郑棋发现,举办彝族火把节、苗族芦笙节时,越来越多的三省村民相互参与,场镇上的农特产品也从“各是各的”变成了“互通有无”。地域相邻,文化相通,大桥成为民族团结的纽带。
从交通便利到经济融合
五年来,鸡鸣三省大桥正悄然改变着三省交界地区的经济格局。
交通瓶颈的打破,催生了链式反应,激活了全域发展动能。在水潦场镇,“电商创客”樊朋飞计划将服务延伸至对岸村落,让农产品借互联网远销;建材商胡云健建起的酒楼,春节半个月盈利就达上万元;村民王松涛的“桥头咖啡”迎来了三省游客,年底还想通过直播带货销售村里种植的甜橙、腊肉。
2025年11月初,鸡鸣三省大桥四川岸的“桥头咖啡”开业,成为三省边界的新地标。在这里,休闲品茗喝咖啡,旁边的草坪还可以露营;楼下,经营了5年的桥头小吃店生意越来越红火;沿着桥头栈道,每天都有三三两两的游客,步行20分钟便可以感受岔河大堰的险峻。
旅游业的发展带动了农文旅产业融合。站在观景台上俯瞰,悬崖下的果哈河与渭河在此交汇成赤水河,切割出险峻的“Y”形大峡谷,天然景观引来各地游客。当地政府正规划建设鸡鸣三省旅游景区,将交通优势转化为旅游优势,让流量变“留量”。
从传统种植到电商直播,从单一农业到“农业+文旅”融合,鸡鸣三省大桥搭建起的不仅是物流通道,更是产业升级的桥梁。大桥通车后,水潦彝族乡的产业结构发生明显变化:第三产业占比提升15个百分点,旅游收入年均增长30%以上,农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实现翻番。
一座桥与一片区域的命运变迁
鸡鸣三省大桥的故事,是中国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的缩影。
这座桥的建成,不仅解决了群众出行难问题,更重要的是消除了水上客渡的安全隐患,让“过河不用看天”成为现实。据不完全统计,大桥每年可减少群众出行成本约500万元,带动沿线地区经济增长超过3000万元。
对于乌蒙山区而言,鸡鸣三省大桥是开放之桥、致富之桥、希望之桥。它打破了地理隔阂,重塑了区域发展格局,让边陲之地成为联通三省的枢纽。更重要的是,它改变了群众的思维观念,从封闭自守到开放包容,从安于现状到敢闯敢干。
水潦彝族乡本土歌手熊令(怡哥哥)为此创作了歌曲《走在鸡鸣三省的大路上》:“七月的火把为你点燃梦想,彝家苗家踏着歌声把你来盼望,你是否已在鸡鸣三省的路上……”歌曲中的“大路”,既是实实在在的交通要道,也是通往美好生活的康庄大道。
夕阳余晖中,大桥的护栏闪着蓝色的光,这座横跨赤水河大峡谷的雄伟建筑,不仅镌刻着中国基建的奇迹,更承载着云贵川三省群众的致富梦想。当5000亩李花年年盛放峡谷,当跨省车辆日夜穿梭,当民宿酒楼宾客盈门,这座悬崖上的大桥,正为乌蒙山地区的乡村振兴注入源源不断的澎湃动能。
从隔河相望到天堑通途,从贫困闭塞到开放发展,鸡鸣三省大桥的前世今生,是一部人与自然抗争的史诗,是一曲脱贫攻坚的赞歌,是一幅乡村振兴的画卷。它告诉我们:最伟大的工程,是那些真正改变人民生活的工程;最动人的风景,是那片土地上人们绽放的笑脸。
在新时代的征程上,鸡鸣三省大桥将继续见证三省边城的发展变迁,奏响更加恢宏的时代交响曲。而它的故事,也将激励着更多地区通过基础设施建设,打破发展瓶颈,实现共同富裕的美好愿景。
作者简介:肖大齐,笔名骁伊卓玛。中国楹联学会理事,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四川省文艺促进会、生态文明促进会、楹联学会常务理事。四川省作家协会、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出版有《夜郎古道》《双枪老太公》《我的援藏空间》《川渝黔金三角旅游文化研究》等文学、社科作品14部。建筑工程高级工程师,高级职业经理人,四川省科学技术技能人才。长期致力于本土文化研究与区域文旅商产业研究实践,在文学艺术评论、生态价值转化、产业融合创新等领域有深入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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