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时光(一)
李东川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当我又一次经过这里时,我窥见了那些曾经的旧日时光和旧日时光里的那些人和事。
那些年,南广河上还通航,那些船不大,有个二三十吨吧,在这山区,这船的载重量已经是超乎乡人们的想像了。
那年深秋,突然就产生了想去云南看看的念头,这念头有点莫名其妙,因为那里有个叫“东川”的地方,和我的名字一个样。后来才发觉自己很多时候突然萌发一个要到某一个地方去的念头,那地方有什么特色,有什么名胜古迹,自己一概不知,只是为了那个地名,或为了其中的某一景:比如“玉溪”,比如《封神榜》上的“朝歌”,还有“兰陵”、“姑苏”、“金陵”等等,还有一些景点比如“杜甫草堂”、“醉翁亭”、“流杯池”、“乐游原”、“咸阳古道”、还有“杏花村”、“阳关”、“剑门关”等等等,皆都慕名而去过,一点不假,完全是“慕名”而至的。一些慕名而至的地方确实名不虚传,而一些慕名而至的地方却是令人失望。其结果是归来后不管是“名不虚传”的,还是“名不副实”的都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荡起一波触动心弦的涟漪,产生一种纯粹的触及灵魂的梦幻美感。
就这样,在15岁那年,我踏上了去云南东川的行程。
那些年这些地方是不通车的,很多地方还不通电。
就连珙县县城,也是刚通上电,是离县城几里外“两河口”发电站发的电。
前些年,我回珙县还特意去了“两河口”发电站看了看,与其说是“河”,不如说是“沟”。河水是从山沟里冲下来的,冲劲很大,大概是这个原因吧,所以把发电站选在了这里。
虽然冲劲很大,毕竟水量有限,春夏秋季水量大的时候,县城里的灯就要亮些,所谓亮些,就是那整个电灯泡都能充满了亮度,几乎看不清灯泡里的钨丝,能把一间屋子照亮,那种亮是一种橙黄色的。
到了冬季枯水期时,发电量明显的不足,到了晚上,县城街上电线杆上那几盏路灯,能看到灯泡里那W形的钨丝红红的,在轻柔的晚风中晃动。
晚上那些卖东西的店铺,挂在梁上的灯泡几乎没什么照明作用,只好在柜台上再点上煤油灯增加点亮度。
印象很深的是我们住的县委大门外正冲的那个小酒馆,晚上因电灯太暗没有什么照明作用,于是在大门外挂了一个红灯笼,那蜡烛点着的灯笼也比酒馆里的电灯泡亮。
那时的小县城晚上可没有现在这个热闹劲儿,整个县城就只有这个小酒馆还有些人,每天晚上那些划拳的声音总是会进入我的梦乡。
王木匠是珙县有名的酒鬼,他因为常来县委给公家干些木工活,所以我认识他。他是这小酒馆的常客,总是常常一个人倚在柜台上喝寡酒。那时候珙县这地方乡下来城里的,喝寡酒的人不少,所谓喝寡酒,就是打上二两酒,没有酒肴,干喝酒。
小酒馆里有五张方桌,晚上基本上都不闲着,喝酒时来上盘花生米炒胡豆,讲究些的切上盘牛肉或猪肝什么的再配上盘花生米,那酒喝起来就真是有滋有味了。
而王木匠在这酒馆就是个特殊的存在,他是从来不坐在櫈子上喝酒的,都是倚在柜台上拿上一只碗递给掌柜的,掌柜的立刻取来用竹筒做的酒提子。我看过他那些酒提子,有一两的二两的和半斤的三种。当王木匠把碗递过来时,啥都不用说,掌柜的就拿过二两的酒提子伸进酒坛中给他灌满,小心翼翼地提出来,倒进他碗里,决不会洒出来一滴酒。
没事时他也会和掌柜的拉上点县委大院里的那些事,什么又给书记修了张办公桌,给院子谁家打了条板凳,给谁家打了个柜子。尤其是当说到给书记修办公桌时,他还特意把眼睛瞄向那些桌子,看到有人给他投来羡慕的眼光,脸上便不由自主地流出得意的神采。
掌柜的抱着胳膊搁在柜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他的唠叨,眼睛不时扫过那几张桌子上的客人,一看客人有要添些酒菜什么的,他脸上马上堆满了笑,点头哈腰的给人家送到桌上。
王木匠好喝酒,酒量不大,如果哪晚上他因高兴或烦气,多来上一两酒,必定会醉在酒馆门口,四仰八叉的躺着。人们早已习惯了他这种状态,进进出出的全当没这个人。酒馆关门时会抽出堆在墙角的木板,从他身上跨过,把一块块木板地镶嵌在木槽里,然后取下门框的灯笼,关门睡觉去了。
昏暗的街上不时有人匆匆走过,仿佛没看见地上躺着的这个人一样。
直到夜深人静了,王木匠才醒来,看看没有一个人的街道,揉揉眼,把撒落在地上的包头帕拾起细细的缠在头上,然后从荷包掏出叶子烟卷一卷,塞在竹烟筒里,从荷包里拿出一块打火石,在镰上撞击开来,飞溅的火花引着了一团绒样的东西,然后用嘴对着那绒团吹吹,一会便燃起了明火,赶紧把叶子烟凑上去,于是看到了叶子烟那点火星一明一灭的闪动。抽了几口烟后,王木匠这才似乎清醒过来,转头看了看周围,慢慢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地朝着黑黢黢的乡下自己的家走去。
——待续

很多年前我来过这里,那时他们的新屋刚建成,那欣喜若狂的情景至今还映在我脑海里。当我又一次来到这里时,这里早已是人去房空,只剩下满目的野草藤蔓。
2025年1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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