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塔寺漫游记

蔡宁武

去年九月下旬，塞外秋光初染，风里褪去了盛夏的燥热，却未添凛冽寒意，恰是草原与古城交相辉映的绝佳时节。我们一行八人，自晋陕大地踏歌而来，穿越黄土高原的千沟万壑，踏入内蒙古草原的辽阔苍茫。车轮碾过层层叠叠的秋色，从汾河两岸的稻浪金黄，到鄂尔多斯草原的碧草渐黄，再到阴山脚下的风电林立，一路风光流转，心也随之一路飞扬。此行本是追寻草原的无垠与自由，却在呼和浩特旧城的东南角，与一座沉淀着禅音佛韵的古寺不期而遇——它便是金刚舍利塔，当地人更习惯称它五塔寺，亦因塔身千佛林立，得名千佛寺。那一日，秋阳正好，梵音隐约，我们推开了这座古寺的朱漆大门，在砖石草木间，读懂了草原与佛教文化交融的别样风情。

一、千里赴约，古城寻踪

我们一行八人，大都是年过七旬的老友，怀揣着对山河的热爱与对历史的敬畏，结伴同行。出发前，便听闻内蒙草原的秋日如诗，却未曾想，途中竟会邂逅这样一座藏于闹市的古寺。车入呼和浩特市区，高楼林立间，偶尔闪过的蒙古包式建筑与蒙汉双语招牌，时刻提醒着我们已身处这座草原明珠之城。同行的于绍义对历史颇有研究，一路娓娓道来：“呼和浩特是座有故事的城，旧称归绥，‘归’为归化，‘绥’为绥远，既见证了民族的交融共生，也沉淀了数百年的风雨沧桑。五塔寺就藏在旧城核心区，是清代古建瑰宝，咱们今日可得细细品鉴。”

循着导航指引，车在一条古色古香的街巷旁停下。抬眼望去，远处阴山山脉连绵起伏，如一道天然屏障守护着古城；近处街巷两侧，青砖灰瓦的民居与现代商铺交错分布，叫卖声与车马声交织，满是市井烟火气。而五塔寺，便在这烟火气中静静伫立，朱红山门古朴庄重，门楣上“金刚座舍利宝塔”六个鎏金大字，在秋阳下熠熠生辉，透着穿越时光的宁静与威严。

走进山门，一股淡淡的香火味混着草木清香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旅途疲惫。山门内两侧，是两座小巧的配殿，殿内供奉着观音菩萨与文殊菩萨塑像，神态安详，栩栩如生。院内几棵百年老槐树，枝繁叶茂，金黄的落叶随风轻舞，铺满青石小径，踩上去沙沙作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古寺的沧桑往事。同行的新贤兄感慨道：“没想到繁华市区里，竟藏着这样一处清净之地，真是闹中取静的好去处。”

二、五塔巍峨，千佛焕彩

穿过配殿，便踏入了五塔寺的核心区域——金刚座舍利宝塔。远远望去，佛塔通体洁白，由塔基、金刚座与五座方形舍利塔三部分构成，造型独特，气势恢宏。塔基为长方形，高约三丈，四周雕刻着精美的佛教故事浮雕，释迦牟尼佛诞生、出游、涅槃等场景历历在目，人物形象生动传神，线条流畅细腻，每一处细节都刻画得入木三分，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佛教的千年传承。

金刚座立于塔基之上，高约七米，座身分为五层，每层都排列着密集的佛龛，龛内便是那1116尊各具形态的佛像雕塑。这些佛像皆由青砖雕刻而成，高约二尺，或坐或立，或诵经或微笑，神态各异，无一雷同。有的眉目低垂，神情肃穆，似在沉思佛法奥义；有的嘴角上扬，面带慈容，宛若在普度众生；还有的手持法器，威严凛凛，仿佛在守护一方净土。细细端详，每一尊佛像的衣纹褶皱都清晰可辨，雕刻工艺精湛绝伦，堪称清代雕刻艺术的巅峰之作。同行老友纷纷驻足，惊叹于古人的匠心独运，新贤兄更是拿出相机，小心翼翼地拍摄着每一处细节，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精彩瞬间。

金刚座顶部，便是五座方形舍利塔，这也是“五塔寺”得名的由来。五塔“四角一中”形排开，中央主塔最高，约十三米，其余四座副塔略矮，均为七米左右。塔身皆为方形，自上而下逐渐收分，塔顶覆盖着绿色琉璃瓦攒尖顶，造型简洁大方，与金刚座的繁复雕刻形成鲜明对比。主塔正面雕刻着佛龛，内供释迦牟尼佛坐像，面容慈祥，栩栩如生。阳光洒在黛色的塔身上，折射出柔和的光芒，五塔交呼而立，宛如五位庄严的佛陀，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安宁。

绕塔一周，细细品味每一处雕刻与装饰，心中不禁涌起无限感慨。这座佛塔不仅是建筑艺术的瑰宝，更是佛教文化的载体。1116尊佛像，每一尊都凝聚着古人的信仰与智慧；每一处雕刻，都彰显着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在那个没有现代工具的年代，工匠们仅凭一双手、一把凿子，便创造出如此震撼人心的艺术珍品，这份匠心与执着，值得我们永远敬仰。

三、三语留痕，文脉藏珍

在金刚座的佛龛之间、塔身转角处，藏着五塔寺独有的文化密码——蒙、汉、梵三种文字的题刻与纹饰，默默诉说着民族交融的佳话。汉文字体端庄规整，多为佛经偈语与建塔铭文，“庄严国土，利乐有情”等字样历经风雨仍清晰可辨，透着中原文化的儒雅底蕴；蒙文线条流畅舒展，或刻于佛龛两侧，或见于碑刻边缘，与蒙文天文图碑的字体一脉相承，是草原民族文化的鲜活印记；梵文则古朴神秘，多以种子字的形式点缀在佛像基座与塔身纹饰中，作为佛教的“根本语言”，默默传递着佛法的深邃奥义。

三种文字在同一座佛塔上共生共存，毫无违和之感，反而形成了独特的文化景观。于绍义指着一处同时刻有三种文字的佛龛，向我们细细解说：“这正是五塔寺的精髓所在。清代雍正年间建塔时，蒙古王公特意邀请了汉地工匠、藏传佛教高僧与蒙古族学者共同参与。三种文字的镌刻，既是对不同文化的尊重，更是民族交融、信仰相通的直接见证。”我们俯身细看，汉文字的方正、蒙文字的灵动、梵文字的古朴，在青砖上交织成一幅无声的文化交融画卷，让人不禁感叹古人的包容与智慧。

四、古寺逸事，岁月留声

这座沉淀了近三百年的古寺，不仅有厚重的文化底蕴，更流传着几则动人的小故事，为其增添了几分烟火气与传奇色彩。

故事一：工匠的“私心”与匠心

相传当年修建五塔寺时，负责雕刻佛像的是一位来自山西的汉族工匠。他手艺精湛，却因思念远在家乡的母亲，常常在雕刻时走神。一日，他在雕刻一尊微笑的佛像时，不自觉地将母亲慈祥的面容融入其中，佛像的眉眼间多了几分人间温情。此事被监工发现后，本要治他“擅改佛像”之罪，却被前来视察的蒙古王公阻拦。王公细看那尊佛像，见其慈眉善目，透着浓浓的暖意，不禁感慨：“佛本慈悲，融入人间真情，方显佛法真谛。”不仅没有降罪，反而允许他在后续的雕刻中，适度融入生活中的温情元素。如今我们在千佛之中，仍能找到几尊眉眼格外温和的佛像，相传便是那位工匠的杰作，它们在庄严的佛群中，藏着一份跨越地域的思念与匠心。

故事二：蒙汉学者的星图之约

五塔寺的蒙文天文图碑，背后藏着一段蒙汉学者携手治学的佳话。清代乾隆年间，蒙古族天文学家与汉族天文学家共同观测天象，绘制天文图。起初，双方因观测方法与表述习惯不同，屡屡产生分歧。后来，他们相约在五塔寺的庭院中，一边观星，一边交流，将汉族传统的二十八宿体系与蒙古族的星象认知相结合，又吸纳了西方天文学的部分成果，最终完成了这幅精准详实的天文图。为了让这份成果流传后世，他们决定将其刻于石碑之上，并用蒙文标注，既方便蒙古族民众理解，也为后世留下了民族文化交流的珍贵见证。如今，每当有人驻足碑前，仿佛仍能看到当年众位学者秉烛夜谈、携手治学的身影。

五、秋阳下的沉思与感悟

站在五塔寺的庭院中，秋阳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在地面上跳动，梵音隐约从远处的喇嘛庙传来，让人内心平静而安宁。我们一行八人，或坐在石阶上休息，或漫步于庭院中，交流着此行的所见所闻与所思所感。

乔新贤感慨道：“这次旅行真是不虚此行，不仅领略了草原的辽阔壮美，还邂逅了这样一座宝藏古寺。五塔寺的建筑艺术太震撼了，那些佛像雕刻得栩栩如生，每一处细节都透着古人的匠心，这是中华文化的瑰宝，值得我们好好保护与传承。”

于绍义则从历史文化的角度谈了自己的感受：“五塔寺不仅是一座佛教寺庙，更是民族文化交融的见证。从蒙文天文图碑到三语题刻，从寺庙建筑到佛教文化，处处都体现着蒙汉民族的交流与合作。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各民族相互学习、相互包容，共同创造了灿烂的中华文化，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宝贵财富。”

我望着眼前的五塔，心中也涌起无限感慨。这座矗立在草原古城中的佛塔，历经三百余年的风雨沧桑，依然完好无损，静静地守护着这片土地。它不仅是建筑艺术的杰作，更是信仰与文化的象征。在这个快节奏的现代社会，我们常常被各种琐事所困扰，内心充满了浮躁与焦虑。而来到五塔寺，在这样宁静庄严的氛围中，我们仿佛能忘却尘世的烦恼，回归内心的平静。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传递着向善向美的力量。

姚晖感慨道：“人活一辈子，看过的风景越多，越能感受到祖国山河的壮丽与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我们这代人，经历了风风雨雨，如今能有机会结伴出游，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感受历史的厚重与文化的魅力，真是一件幸福的事。”这番话道出了我们所有人的心声。是啊，人生如旅，重要的不是目的地，而是沿途的风景与同行的人。与老友相伴，踏遍山河，感受历史文化的熏陶，这便是晚年最美好的时光。

六、别时依依，诗韵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