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琼州湾到大明湖 | 我在济南刚刚好
作者:李泽群
18岁那年,我满头大汗地拖着两个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像一颗被热带季风裹挟的椰子滚落在济南遥墙机场。坐上一辆出租车,司机师傅的一句“老师儿,去哪儿”让我愣了半天,我解释道:“我不是老师,我是来这里上大学的学生。”师傅听罢哈哈大笑,那笑声倒真符合我“刻板印象”里山东好汉的豪爽。
我和这位陌生的司机聊了一路。车窗外,风景从机场的阔大规整,渐次变为城市的街道与楼影。那时的我,沉浸在第一次来济南的兴奋与好奇里,尚不知晓,在往后的岁月里,这座城市将如何深远地影响我——用它的方言、它的温度、它不紧不慢的节奏,悄悄改写了一个海岛青年的生活轨迹。
问道:笔墨间的烟火与山河
“你们怎么从海南这么远来济南?”
大一刚开学,老师这样问我们几个海南来的学生。我身边一个同乡回答:“老师,我们是来‘休闲’的。”
老师愣了下随即笑了:“这么大老远,就为了来休闲?”看着同乡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说:“老师,他是说‘求学’,不是‘休闲’。”全班都笑了起来。
这类因为海南和山东口音不同的趣事有很多,我们互相模仿,整天没心没肺地嘻嘻哈哈,大学4年的时光,我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也从来到济南逐渐认识济南。
出于对学业的追求,我继续在济南攻读研究生,7年求学时光在画室间缓缓流转。作为一个中国画专业的学生,对中国画的研习让我得以用一种特殊的“焦距”去观看这座城市。
在济南接受的美学教育,从不局限于石膏像与画册,它弥漫在真实的空气里。周末,我常去英雄山文化市场,那是一个充满烟火气的“艺术码头”,空气里混杂着旧书、宣纸、墨锭和装裱浆糊的气味。卖颜料的老板能跟你聊半天藤黄与赭石的产地优劣;裱画师傅一边刷着浆水,一边评判着某幅画的构图气韵。在这里,艺术不是殿堂高阁上的抽象概念,而是可以触摸、可以“讨价还价”、带着一种“江湖”的温度。
贡布里希在《艺术的故事》开篇即言:“没有艺术,只有艺术家。”在英雄山文化市场,我看到无数个具体、生动的“艺术家”,他们在用最朴素的方式,参与着美的创造与流转。
大学老师经常带我们去博物馆、美术馆,给我们实地赏析山东的汉画像石、画像砖,讲解历代绘画的流变。他带我们去的更宏大的艺术课堂,是在山水之间,其中最震撼的一课,是我亲眼见到两座青灰色山峦——鹊山和华山。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那在课本上临摹过无数次的平远构图、皴法,从印刷品上挣脱出来,变得温热、厚重。
呼吸着眼前的空气,恰如《林泉高致》中所说的“谓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者,有可居者……但可行可望,不如可游可居之为得”。古人观山察水,将胸中意气、笔下观念与自然造化熔于一炉,而这“造化”的密码,就藏在这片土地里。
好像就在这时,我决定留在济南。
栖心:音乐现场与泉水叮咚
如果说毛笔与宣纸构筑了我的二维精神世界,那么在音符和节奏中,我的灵得到了更多维的释放。我在墨色的黑白灰中追求极致的“静”与“空”,又在声浪与节奏中体验极致的“动”与“满”。这两种看似矛盾的状态,在济南,达成了和谐的共生。
济南的Livehouse从不缺巡演。摇滚乐队的电吉他失真音墙与密集的鼓点如潮水般涌来,带给人纯粹的振奋和释放;爵士乐队的萨克斯风与钢琴的即兴对话,精妙、慵懒又充满趣味;民谣歌者则抱着木吉他,吹着口琴,将生活的叹息与温柔细细拆解。就像济南的泉——既有既定的泉涌,又有无法预测、随性的水花。
我坐在台下,有时会想起李清照。这位生于济南的北宋第一“跩姐”,她的笔下既有“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千古绝响,又有“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的明快悠游,还有“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婉转低回。这座城市的文化血脉里,似乎自古就兼容着豪放与细腻、正统与不羁。
米兰·昆德拉说:“生活在别处。”对我而言,济南的迷人之处,恰恰在于它让我“此处”的生活,有了“别处”的丰富层次。
扎根:一座城与一个家
考研那年,我遇到了现在的爱人。
那时,在无数个疲惫的夜晚,我们互相鼓劲扶持,一起走过通往宿舍那段被路灯拉长身影的小路,爱情在这种共同奋斗的土壤里生长得格外坚实。
后来,我们如愿考上了研究生。毕业后,济南也向我们展示了它最具现实吸引力的诚意——我们符合条件,申请并顺利拿到了济南的人才购房补贴。这不仅仅是一笔钱,它更像这座城市对我们伸出的,有力而真诚的手,说着:“留下来,这里需要你,这里欢迎你。”
拿到房子钥匙的那天,我们去大明湖边坐了很久。望着平静的湖面,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像一道潜流——来自遥远南方,终于在这片特定的岩层裂隙中找到了出口,汇入澄明的湖中,自此成为这湖光山色的一部分。
从18岁至今,我在济南已经生活了13年。济南于我,像一方素砚,初看其貌不扬,却在经年累月的研磨中,愈发显出其温润如玉的底色。这一切,不早不晚,不浓不淡,于我而言,刚刚好。
编辑:韩璐莹 校对:李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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