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旅融合赋能促进冷水江城市转型新探

位于湘中地区的冷水江市素有“世界锑都”的美誉，是湖南最小的县级市之一。因境内有一世界级锑矿山而单独设市，但这并不影响冷水江拥有的传统文化底蕴，并不影响其作为梅山文化核心区的客观历史。40多年前，我在湖南师大地理学院读本科时，就到过冷水江锡矿山进行地质矿产学的野外实习。锡矿山产的是锑不是锡，当时牢记在我的脑海里；而其时矿区炼炉林立，植被荒秃，矿渣满地，盲目开发的乱象也刻于印记之中，对于冷水江市的文化底蕴当时未有深究。2025年11月间，我又去了趟冷水江市。这次故地重游，发现冷水江市已今非昔比，锡矿山面貌焕然一新，当地党委政府和全市人民的奋斗成果令人欣喜。当然这次并不是去探寻这座中外闻名的中国近代工业重要支柱的矿山风貌，也不是去研究作为500多年前就发现，有100多年工业开采历史的老矿山变化情况，而是应湖南师大校友娄底市政协原副主席李德仁之邀，共同体验冷水江城市的文化底蕴，探索文旅融合赋能如何促进工矿城市转型发展的新路径。

一、认识梅山文化核心资源的新看点

上世纪60年代前的冷水江，是新化县的一部分，后从新化析出单独设市。因此，冷水江市的历史文化与新化县是紧密相连的共源体，同属于梅山文化的核心区，史学界对梅山文化的认识都有过高度评价和历史探究，现阶段应如何认识这一核心文化资源呢？

从“开化梅山”的历史价值来看，北宋章惇“开化梅山”既是湖南开发史上的大事，也是中华民族开疆拓边、推进民族融合的大事。

一是疆土归化统一的重要创举。章惇“开边梅山”是北宋时期民族政策的成功实践，有效打破了梅山地区“国中之国”“不与中国通”的自治格局。章惇吸取了宋代以前4000年以来历朝历代伐兵梅山却遭失败的教训，而以“文武兼备，怀柔为上”的政策，促使“梅山蛮”民纳入宋朝户册，置立新化、安化两县，梅山地区成为宋朝直接管辖的行政单元。二是边蛮有效治理的历史范例。“开化梅山”是宋朝“开边湖南”的组成部分，湘西和湘中梅山地区是有名的边蛮之地，章惇“开化湖南”采取“先南后北”策略，即先开沅江以南的梅山，后开沅江以北的湘西。通过置“新归王化”的新化和“人安德化”的安化，以强化郡县制。冷水江其时属上梅山新化县内，已属宋朝疆土。通过改变梅山地区刀耕火种生产方式，植入农耕文明，使“梅山瑶苗”安居乐业，融入“宋汉”，成为宋朝“开土归化”的范例。三是文化交流融合的典型事功。“开化梅山”是不同特质文化的碰撞，而有效务实地保留传统本土文化特色如梅山戏曲以及民俗，又大力推广中原礼教道义，兴县学，开庠序，淳化民风，铸就了梅山文化的特质，成为中原文化和本土文化交流融合的典范。四是中华文化多元一体演进的重要事件。中华文明具有高度的统一性和广泛的包容性，“开化梅山”既保留了梅山地区的特色文化，成为多元文化融合的代表；又融入了中华文明一体化进程，实现了多民族的融合，这一重要历史文化事件既是成功个例，又是中华文明演进的必然结果。开疆拓土的“梅山样式”复制到其他地区开边进程，产生了明显的示范效应。

从梅山文化与湖湘文化的关系来看，梅山文化是湖湘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本土源流之一。梅山地区虽是洞蛮土著，苗瑶活动之所，但是以迁徙游动的蚩尤九黎部落为基础，族群长期与自然环境作斗争，吸取荆楚文化朴拙勤奋、剽悍倔强、不服权威、血性刚烈因素，形成民风彪悍，性格执着的个性，传统尚武精神融入中原文明基因演变为梅山文化和湖湘文化共同的刚猛倔强的品格；梅山地区长期是“化外之地”，瑶苗族群是“化外之人”，人文的血性刚勇植入中原文化基因演变为梅山文化和湖湘文化共同的执着担当的精神；梅山地区与世隔离，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世外桃源，“不服王化”特立独行的自立思维注入中原文明基因演变为梅山文化和湖湘文化共同的舍我其谁、敢为人先的责任意识。作为湘军、湘勇、楚军之重要兵源地的梅山地区，创造了中国近代史上兵勇担当、报效国家的可歌事例，史有“湘军之魂，半出梅山”之说，体现梅山文化对湘军精神的源流影响。

从闽湘文化的历史渊源来看，对“开化梅山”作出突出贡献的人物是跨省跨区人文的联合作为。“开化梅山”的实际领导组织者北宋名臣章惇是福建浦城人，追随王安石变法，一生致力恢复“熙宁新法”，特别善于处理少数民族事务。宋神宗派章惇出任湖南湖北察访使，是“开边湖南”、“开化梅山”的主导者。而核心成员中有潭州知州潘夙、湖南转运副使蔡煜、武冈县尹郭祥正等官员，他们志同道合，深入梅山，充分沟通，妥善处置，成功说服“梅山蛮”造册入籍，是采取刚柔相济政策处理少数民族事务的典范。

而章惇开梅及后期经略过程中借助于闽湘道教历史渊源解梅山之邪，闽中古田县的闾山教是华南重要道教流派，与梅山教同属南方巫教体系，作为福建出生的章惇深知这段宗教渊源，故请闾山教法师入梅山“施法镇疠”，开启了闽湘道教的文化联系，梅山文化也成为开启湘闽文化历史渊源的先例。讲好历史宗教的跨省渊源故事不失为拓展跨省文化交流的一个切入点。

700多年后，任湖广总督的另一个福建人林则徐赓续湘闽文化渊源，又来到湘西雪峰山区和梅山地区，考察民情，处理发生在武冈谋反主犯蓝正樽下落不明的“蓝逆案”，经过现邵阳、隆回、新化、溆浦等地，而这些地区广义的说是古代梅山地区的范围。《林则徐日记》中记载他是从祁阳进入邵阳经过武冈、隆回时提审了蓝正樽谋反案犯人证，在邵阳检视了“宝庆协武冈营”。从隆回经新化烂草田（现为隆回兰草田）、草鞋铺与和栗坪山界（原属新化)进入溆浦的。林则徐在担任湘广总督期间，对湘西地区进行多项治理，妥善处理军营兵变、屯田垦荒、科考舞弊等事件，特别是成功平息湘西凤凰厅兵变，对稳定少数民族社会秩序，促进民族和谐作出了重要贡献。

二、赓续城市文脉特色文化的新视角

中华优秀文化博大精深，是多层次、多元化的价值体系，包括三个层面的丰富内涵，即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红色革命文化、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冷水江城市文脉和地域特色文化的发掘要从三个视角考虑：

一是转化优秀传统文化深厚底蕴。梅山文化是地域特色文化，冷水江是梅山文化的核心区。《宋史·梅山峒蛮传》记载，梅山“东接潭，南接邵，其西则辰，其北则鼎”标明了“梅山蛮”聚居之地的地理区位，冷水江正处于这一交界地带。这里具有梅山文化的核心理念，既传承民间铸炼的尚武精神，又融入崇文教化理念，体现章惇《梅山歌》中的“王道荡荡，尧为天”治理边疆、教化百姓，天下归化之意；具有梅山文化核心遗存,“梅山蛮峒”最后一代梅王苏甘居住过且章惇等与梅王谈判之地冷水江，是古梅山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具有梅山文化的核心非遗，梅山傩戏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冷水江是全国唯一“傩文化研究基地”，还有一批省级非遗体现梅山文化的民俗、戏剧等标识；具有梅山文化的核心传承，章惇开梅山诗中有《过石槽铺》，“瘴疬浅消瑞气和，梅峰千里沁烟梦。人逢双堠虽云远，路在好山令厌多。啼鸟丛篁传木杪，瀑泉碎玉激岩阿。欲留征驭迟迟去，公檄催人不奈何。”这里的“堠”是古代驿道上的界标和高处的建筑，记录了他从邵阳经过冷水江石槽铺登山路进入梅山峒核心区与峒王苏甘谈判的情形。石槽铺在今冷水江的三尖镇。诗中讲的是他接到公檄即开边的命令匆匆赶路履行公职而不敢怠慢。章惇的《梅山歌》又说“熙宁天子圣虑远，命将传檄令开边。”诗中明确赞颂熙宁宋神宗远虑梅山开化，传檄令他征远开边。此行章惇等人的谈判很成功，有诗歌为证。章惇《梅山歌》说:“不持寸刃得地一千里，王道荡荡尧为天，大开庠序明礼教，抚柔新俗威无专。”意为不用武力征服，而以怀柔新政得地一千里，成就“新近王化”和“安归王化”之历史功绩。章惇的《出梅山歌》描述了开梅山之后瑶苗民众拥护、安居乐业的情景，有“扶老拖婴遮路衢，为谢开禁争欢呼。”“田既使我耕，酒亦使我沽，吏既我不扰”的祥和景象，又有“瑶酋三万争贡输”的朝贡归顺之举。

二是强化革命文化精神风骨。冷水江市在新民主主义革命中作出的贡献可圈可点。锡矿山是著名“红色矿山”，是中国近代工人运动和革命斗争的重要发源地之一，是继毛泽东在韶山创建第一个农村党支部之后湖南成立的第一个工矿党组织，是湘中地区最早的工矿支部，直属省委领导。早在1923年，锡矿山工人就开始反剥削争劳资条件的工人运动；1925年9月成立了中共锡矿山特别支部，是与长沙工运、衡阳水口山齐名的湖南三大工运中心。1935年红六军团驻扎锡矿山筹款扩红，矿区有1000多人加入红军。红六军团锡矿山指挥部遗址是红军长征的重要历史见证，因而冷水江市又是国家长征文化公园建设的组成部分。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锡矿山“红旗不倒”，始终是地下党组织革命活动重要基地，体现了这一地区不屈不挠坚韧不拔精神风骨的传承弘扬。

三是活化社会主义先进文化时代气韵。新中国成立后，锡矿山收归国有，长期以来是中国最大的锑矿基地，是中国共产党领导工矿企业艰苦创业和转型发展的优秀代表，为新中国工业建设提供了关键资源。锡矿山留下的矿洞、矿井、矿馆、矿楼、矿路等是重要的工业遗存，见证百年矿业沧桑历史；锡矿山生态修复环境治理的攻坚战，从2013年启动系统性修复，到2025年入选“生态系统恢复十年”全球20个案例之一，其形成的“山水林田湖草矿”系统治理体系，是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的标杆，从中折射出中国工矿城市转型的生态文化重构的密码，是工矿城市实现绿色“蝶变”的典型代表。

三、促进工矿城市转型发展的新路径

要以创建文旅融合赋能工矿城市转型示范区为总抓手，有效有力推进新形势下冷水江市转型发展。在资源型城市特别是工矿城市，如何推进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国内虽有局部矿山成功的个案，但没有城市整体系统的转型成功案例。冷水江市文化底蕴厚重，地域面积不大，可以作为示范区从多方面做进一步探索。

一是有效推进优秀传统文化双创转化。工矿城市优秀传统文化资源的转化关键是探索创造性转化之路。创造性转化就是要对已发现的文化遗产进行保护利用提档升级，深挖历史文化资源的价值性，提升保护利用层级。如作为重要历史遗产的锡矿山，要深挖500多年前的冶炼历史和100多年来的开采历史，特别是开采后对外合作开矿与矿产贸易的记录，提升矿山遗址博物馆展示水平；特别要注意打造清代矿产开发的历史场景，利用声光电手段强化游客对矿洞、矿场开采遗址的体验感；探讨开发矿产旅游创意标本的可能性；在推进工业遗产申报的同时，以建设锡矿山工业遗址公园模式进行保护利用；深挖冷水江的农业遗产资源，既然在同为梅山核心区的新化具有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和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紫鹊界梯田、渠江源贡茶园等历史遗产，也有理由相信在冷水江同样有可能发现重要农业遗产。冷水江作为宋时梅山文化边民入籍造册并开展农耕的核心地区，重点可寻找农业之命脉的古代灌溉水利遗址，在农业遗产的发掘上寻找新的突破。

工矿城市优秀传统文化有效转化还应在传承上求创新发展之策。创新性发展就是要讲好文化遗产的时代价值以及转化为文旅资源产品故事。如石船村的石船传说要在石船遗存开辟景点，明确保护范围，立碑说明，并演绎为冷水江的“古代飞船”故事，成为新的吸引点。生态修复的成果要转化为生态文化公园，如设计四季花海观赏场景，不仅有春季的玫瑰花海，还有季节性的赏花赏树景观。

二是着力创建梅山文化生态保护区。国家文化生态保护区是文化和旅游部审批设立的特色文化保护机制，是对地域特色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整体性保护和维护，以培育文化生态，传承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宗旨的文化生态功能区。目前，在全国已设立20多个国家文化生态保护区，100多个省级保护区。梅山文化存在地域性、特色性、转化价值性，历史积淀深厚，地域特色明显，非遗资源丰富，建立梅山文化生态保护区势在必行。要主动联络新化、安化等县、市联合申报，在整体保护区内设立若干片区，如新化片区、安化片区、冷水江片区，既要加强区域整体性保护，又体现各片区的特色和创新性。联合组织非遗主题活动，搭建展示平台，落实活态传承，提升非遗传承人传承技艺水平、产品设计制作能力，以建设非遗工坊形式促进非遗的生产性保护，体现生产性保护、市场化企业化运作方式，避免碎片化的单打独斗；举办梅山文化论坛，建议由省直有关部门和研究机构邀请国家相关部门和地方党委政府联合举办，由新化、安化、冷水江三地等轮流主办，通过高峰论坛扩大梅山文化影响力，论坛举办时间分别以章惇设新化、置安化的时间和在冷水江与最后一代梅山峒王苏甘谈判成功为选择；注重见人见物见生活见效益，突出非遗资源转化，提升物化能力；因涉及娄底、益阳跨地市创建，建议由省文旅厅牵头，协调推进；国家文旅部正在修订《国家级文化生态保护区管理办法》，明确今后国家级文化生态保护区规划纲要由国家文旅部审批，总体规划将由省级文旅部门审批，可按要求做好规划，策划保护项目，提升整体保护水平。

三是创新植入文旅发展业态。乡村旅游是冷水江市发展全域旅游的组成部分。发展乡村旅游的基础是卫生整治村容村貌的改变，通过建设美丽乡村提高乡村景观面貌，从新化到冷水江市沿途的乡镇村容村貌整治和特色文化挖掘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在调研中，冷水江市政协赵郁夫主席陪我们看了几个乡村文化点，他如数家珍地介绍了其历史渊源。如位于冷水江三尖镇的省级文保“六房院”整体建筑结构保存比较完整，檐刻壁画精美，文旅发展潜力很大，当务之急是要加强破损建筑整修和环境整治，充实建筑文化内涵，在院内植入村史馆展陈，承接文化下乡活动，作为文旅赋能乡村振兴的新支点。提升大乘山旅游风景区的体验感，突出其作为章惇“开化梅山”重要据点功能，强化圣帝殿、祖师岭等景点作为梅山文化见证的展示功能，恢复章惇等与梅山峒王苏甘谈判地点的场景，提高景点之间的舒适快捷通达度，减少旅途劳累，植入宗教文化与避暑设施，增强游客体验舒适度。策划旅游过夜产品留住游客，编排以梅山文化为主题，穿越历史时空演绎梅山儿女尚武刚勇、侠骨柔情，再现历史上章惇“开化梅山”瑶苗民入册归新，梅山人民拥护开边怀柔政策以及近代梅山族群在资江急流拼搏的“毛板船民”精神的旅游演艺。

四是深度拓展跨省跨区文化旅游合作。冷水江在湘中只是一个小县，在日益激烈的文旅发展格局中难以脱颖而出、放出异彩，建议采取打造“文旅生态融合三圈，南联北引东拓西进”的旅游策略，借力乘势，有效制造冷水江工矿旅游和梅山文化旅游的“燃点”“爆点”，吸聚客流。着力构建冷水江工矿文化旅游生态圈，推出工业遗产文化旅游产品，集聚省内外游客和流量关注。抓住未来申报国家级文保单位和工业遗址公园获批的时机，在每年的世界文化遗产保护日和梅山文化论坛日制造旅游“燃点”“爆点”，利用现代传媒手段扩大宣介，强化省内外关注度；着力融入湘军湘勇文化旅游生态圈，联动湘乡、双峰、新化等湘军文化圈，开发湘军兵源地的历史遗迹，讲好历史人物刚勇报国故事；着力打造梅山文化旅游生态圈，加强与新化、安化的联动，凸显冷水江梅山文化特色产品设计，借力扩大冷水江文旅影响力。章惇“开化梅山”是历史事功，章惇是福建浦城人，浦城是古建州的一部分，把“章惇开梅”置于闽湘文化的历史渊源中研究，拓展与福建等省的文旅联动，通过跨省文化交流扩大梅山文化影响；在章惇主持开梅过程中，专理苗蛮事务的潭州知州潘夙是河北人、任湖南转运副使的蔡煜是浙江人、具体谈判者湖南武冈县尹郭祥正是安徽人，而郭祥正不仅在武冈当过县尹，而且在湖南邵州过任防御判官，后到福建汀州任通判，代任过福建漳州知州，这些人士串起了闽湘及冷水江与省外的历史联系。讲好“开化梅山”的历史人文故事，宣介冷水江历史文化资源，有利于拓展跨省跨区文化交流和旅游联动。（作者系福建省发改委原副主任，福建省委宣传部原副部长，福建省原文化厅党组书记、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