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春云
晨雾尚未散尽,东平湖在朦胧之中悠悠苏醒,奏响生命的序曲。
我们沿着湖岸朝着闸口走去,途中了解到这座湖承载着诸多历史变迁。它古称“大野泽”,曾是《尚书·禹贡》里黄河的滞洪区。后来黄河改道,随着水势涨落,到了北宋时期,成为《水浒传》中“方圆八百里”的梁山泊。1958年,这里建成一座水库,专门拦截黄河洪水。
站在陈山口闸口,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道钢铁闸门,犹如坚硬的骨骼,将浑浊的黄河水与清澈的湖水截然分开。微风从闸缝中悄然钻出,携带着两种不同水域的气息,让东平湖的古今风貌都有了实实在在的触感。
湖西岸的芦苇荡轻轻抖落身上的露珠,滚落的水珠惊醒了藏于叶底的豆娘。豆娘展开翡翠般的翅膀,“唰”地掠过水面,在湖心点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圆。我蹲在栈桥边,只见它的倒影与真身相互重叠,恰似被风轻拂的叶子,漾开细碎的涟漪。
浅滩处的水草随着潮汐起伏,宛如少女的绿裙在风中摇曳。退潮时,淤泥上留下了小鱼小虾昨夜游过的细密纹路;涨潮时,清澈的湖水漫过草茎,又温柔地将这些纹路抚平。一只白鹭伫立在浅水中,修长的双腿浸在碧绿的水中,尖喙叼着一条银亮的小鱼,却并不急于吞食,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梳理着羽毛。水面倒映出它洁白的身影,如同盛开在湖中的一朵云。
正午时分,阳光照耀着湖面,却无法驱散那层薄薄的水雾。当渔民老张的木船缓缓划过来时,船桨搅碎了水面上的光斑,惊得一群麦穗鱼四散奔逃。它们排着队从船底游过,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金光,仿佛有人将星星撒进了水里。老张蹲在船头补网,手指上下翻飞,破旧的网眼很快便织成了细密的一片。“现在的鱼啊,可比以前精多啦。”老张说道,“以前用竹篙一赶,就能捞上半舱鱼,现在得等它们自己往网里钻。”他抬头指向远处的金山,“那边退耕还湖已经十年了,水变深了,鱼也多了,就连消失多年的乌鳢都飞回来了。”
我跟随老张的船向湖中心驶去,湖水愈发清澈,两米以下的水草清晰可见,几尾小鲫鱼正在其间追逐嬉戏,金红色的尾巴扫过石缝里的螺蛳。突然,一个黑影从船底快速掠过,老张笑着说:“是乌鳢,这家伙狡猾得很,专偷吃鱼苗。”话音未落,水面“啪”地炸开一朵水花,乌鳢竟跃出水面半尺高,背上的青黑色鳞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随后又“扑通”一声落回水中,搅起一圈圈涟漪。
午后,湖面仿佛浮起一层薄薄的睡意。突然,我听见水下传来细微的“咕嘟”声——原来是河蚌正在慢慢张开壳,吐出一串晶莹的气泡。气泡浮到水面,“噗”地破了,惊散了荷叶上的蜻蜓。那蜻蜓却并不飞远,只在低空盘旋,时不时点一下水面,激起针尖大的涟漪,仿佛在与水下的鱼儿玩着一场古老的捉迷藏游戏。
暮色渐渐弥漫开来,西边的晚霞把湖面染成一片蜜色,归巢的鸟群从湖面上掠过,翅尖沾染了金红色的光辉。渔民们收网的吆喝声在暮色中回荡,惊起了芦苇荡里成群的野鸭。它们“嘎嘎”地叫着,拍打着翅膀飞向天空,那翅膀拍打的声音好似下起一场急雨,转眼间又化作天边的黑点。
最动人的时刻当是月夜。月亮升到半空,湖面浮起一层银亮的雾霭,仿佛是谁把揉碎的月光洒在了水里。有一对情侣坐在栈桥上,女孩的衣角被夜风吹得飘起来,男孩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两人的影子倒映在湖水中,与摇曳的水草缠绵在一起。忽然有一条鱼跃出水面,“扑通”一声,打破了这份宁静,他们的影子也被搅碎了,但很快又在水中重新聚拢,就像一幅被风吹皱却又慢慢平复的画卷。
清晨,我离开的时候,看到湖岸的柳树下站着一位头戴草帽的老渔民。他正把一桶小鱼苗倒进湖里,那些手指粗细的小鱼摆动着尾巴,很快便消失在碧绿的水草间。“这是放流的鱼苗。”他抬头跟我解释,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晨光,“湖养人,人养湖,这是祖辈传下来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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