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太行山与燕山的壮丽际会,也是大自然用亿万年时光劈开的山河通衢——军都陉。陉,意指山脉中断的地方,太行八陉便是在连绵八百余里的太行山中自然形成的东西向横谷,是穿越太行山的八条咽喉通道。八陉之中,因太行山与燕山相挽结处的支脉叫军都山,故此最北端同时也是最短的一条陉,便叫做军都陉。

这是晋、陕北部以及内蒙古高原与华北平原之间的咽喉要道。这条南起北京昌平南口、北至延庆岔道城的悠悠古道,全长仅二十余公里,却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因为其上分布着五座关与城,当地人又谓之关沟。在这里既有将士的生死相搏,又有不同文明的对话。关沟既是烽烟驿道,又是国家动脉。行走在关沟上的每一步都是对历史的探寻,这里的每一处砖石都镌刻着防御、贸易、文化、交通层层叠加的文明年轮。沿其脉络,一幅悠远厚重、多元交融的长城文化史卷徐徐展开。
古今巨防
锁钥京畿的军事天险
在许多人看来,关沟之上的八达岭长城被视为中国长城的象征。然而,从古代军事的角度来审视,八达岭长城仅仅是明代长城关沟防御体系中的一个关键环节。关沟防御体系主要由两部分构成:前卫体系,涵盖了岔道城、八达岭关城以及水关;而主体防御体系则包括上关、居庸关和南口城。

明代在这条短短的关沟之上设置了“五重防线”——南口为唇齿、居庸关为咽喉、上关为双肋、八达岭为拳锋、岔道为藩篱,层层锁钥,拱卫京畿。此陉之得失,直接牵动王朝兴衰,是中原政权“绝险天成”的心理与物理的双重屏障。早在春秋战国时期,燕国就首次在居庸设塞,关沟也就成为燕国西北侧的军事要地。

范学新
延庆区文物局研究馆员

山戎是我国北方一支古老的游牧民族,一度十分强盛,在延庆地区,人们发现了大量的山戎时期的古墓葬遗址,包括现在的玉皇庙地区,现在已经被考古学家命名为玉皇庙文化。

山戎文化陈列馆资料图
公元前664年,山戎入侵燕国,燕庄公向齐桓公求救,齐桓公在管仲的建议下,带兵帮助燕国打击山戎。从地理形势看,齐桓公在伐山戎的过程中,有可能就从关沟古道这条线过去的,延庆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北方民族与中原文化交流碰撞的一个地带,从春秋战国时期的山戎到后来的辽金元,延庆很长的历史时期都处于北方民族活跃区,延庆对外交流从南往北最重要的交通要道就是关沟古道,关沟古道在延庆整个历史上是连接着南方北方政治、经济、文化交流的一个最重要通道。
当古老的长城在二十世纪的战火中再次成为战场,它见证的不再是冷兵器时代的北向防守,而是一场在长城防线上为民族存亡进行的面南御敌,民族精神在这里实现了淬炼与重生。
邢军
昌平区博物馆原馆长

七七事变之后,日本占领了北京城,华北也基本被其控制,但日本妄图扩大势力范围,沿平绥铁路向西北延伸。中国军队为阻止日军,在德胜口、横岭城、长峪城一线展开战斗,阻拦日军,战斗惨烈。
中国军队第13军6万将士据守长城防线,与侵华日军奋战18天。中国军队最终以伤亡3.3万人的代价,歼敌1.5万人,阻滞了日军西进南下的计划,粉碎了日本军国主义“三个月亡华”的妄想。其中南口战役鼓舞了全国人民的抗战救国斗志,中共中央机关刊物《解放》曾发表短评:“这一页光荣的战史,将永远与长城各口抗战、淞沪两次战役鼎足而三,长久活在每一个中华儿女的心中。”
温廷军
延庆区教师研修中心历史教研员

长城抗战和血战南口都表现出中华民族在民族危亡之际,敢于向最凶残敌人亮剑的勇气,是一种“宁为战死鬼、不作亡国奴”的铁血丹心。这些爱国官兵的正义之举,是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抵抗外来侵略的精神缩影,是捍卫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而血战到底的民族精神的完美诠释。抗战精神极大地丰富和升华了长城精神的内涵,长城,不再仅仅是砖石砌成的物理屏障,更是凝聚了“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的钢铁意志。
当《大刀进行曲》的雷霆之音撕裂长空,南口战役的烽火与长城抗战的悲歌便化作民族精神的狂澜,在燕山脊梁上燃起永不熄灭的烽火。
驼铃声远
贯穿南北的贸易动脉
秋日的八达岭长城层林尽染,游人如织。在八达岭文化街,一座三娘子像静静矗立,向人们讲述着蒙汉友好、贡市互贸的和平传奇。三娘子,自幼骑射双绝、通晓蒙汉文字,被俺答汗纳为王妃后,获封“钟金哈屯”。隆庆五年,她力促俺答汗接受明朝“顺义王”封号,双方宣布休兵罢战,通贡互市,史称“隆庆和议”。一时间,蒙汉十一处马市如繁星般点亮边关。茶香与马嘶交织,布匹与盐铁流通,百年敌意化作驼铃悠扬。三娘子辅佐俺答汗祖孙三代执政,坚守“息兵安民”政策,始终与明朝友好相处,织就了一幅蒙汉共生的锦绣画卷。在近40年中,长城内外出现了和平景象。长城关口从军事要塞转变为商贸枢纽,生动体现了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积极互动,推动了汉、蒙、满等多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进程。

关沟之上,驼铃声清脆悠远,关沟古道便成了“驼道”。原来作为“八达岭之藩篱”的岔道城,逐渐成为南北商旅货物往来交汇的中转站,日益发挥着农耕与游牧文明物质文化交流通道的重要作用。

孟宪利
延庆区文化学者

岔道城因道路分岔而得名,东城门叫岔东雄关,西城门叫岔西雄关。建岔道城是为了帮助防卫八达岭,一旦有战事,军队可以快速行动到八达岭城去防卫,这就是岔道城在军事防御上的作用。
岔道城到清代以后,逐渐失去了防御功能,军人就地转业,在此生产生活。清代以后,这里面貌改变,由驻兵改成居民居住。从1907年清末时期的图片可以看到,这里逐渐发展成为了商铺。南来北往的货物在这里进行交易。

另外,这条街还有驿站功能,官府传递紧急文件用快马传递,岔道城原来也有驿站。老百姓传递信件则有民信局,民信局传递信件有特制信封。

从下面这张老照片中,还能看到岔道古城商业街的繁华热闹,站在店铺位置,能看到八达岭北八楼,以及商家设的商业招牌——“幌子”。

关沟古道由南口始,至岔道终,这只是狭义上的古道范围。若继续跟随驼队北行,关沟古道的生命线便向张家口延伸。这条连接华北与蒙古草原的战略通道,是被驼铃唤醒的贸易动脉,推动了张家口从边陲重镇到国际商都的蜕变。当其他长城关隘以“关”为号时,大境门却以十二米高的拱形门洞,向草原敞开其包容的胸怀。

在历史长河的奔涌中,京杭大运河自南向北将江南的茶叶、丝绸源源不断地注入张库大道的肌体,使其成为连接南北的商贸动脉。当大运河的波涛与海上丝绸之路的浪花在宁波等港口相遇,张库大道便悄然融入“一带一路”的宏大叙事中,成为陆海丝路贯通的关键一环。今天,站在“一带一路”的潮头回望,张库大道与大运河的千年对话,恰似一首悠扬的史诗,诉说着人类文明交流互鉴的永恒主题,也为新时代的开放合作注入了历史深处的智慧与力量。
董其平
张家口市大境门景区讲解员

大境门的“境”字取自于边境,因为这里历来是边关重镇。明朝隆庆和议开通了西境门,因其建筑形式很小,当地百姓把它称作为小境门,与之对比,后来开通的非常大的门就被称作为大境门。万全县志里记载的张家口上下两堡图,上堡是来远堡,就在大境门景区内,下堡是张家口堡。张家口堡早于来远堡180多年,建成之时只是单纯用来屯兵的军镇,上堡建成之时是用来规范贸易的堡城。张家口因武而建、因商而兴,是一座先有堡后有城的城市。
张库大道的走向就在大境门这个方位,它始于明,盛于清,衰于民国,起始点是大境门外,沿着西北西沟这个村一直往上走,途经草原腹地库伦,进而延伸至俄国恰克图,最终到达圣彼得堡,全长5000多公里,被誉为草原丝绸之路、草原茶叶之路,是万里茶道的一个部分、一个节点。

大境门则是万里长城和万里茶道的交汇点。当时,张库商道上的运输方式有老倌车队和骆驼商队,商人们往返经商从北京出发,到关沟,然后来到大境门,在大境门休整后再往张库商道的方向延伸去做买卖。张库商道鼎盛的时候,大境门内外有店铺商号1500多家,洋行也有40多家,上堡来远堡这片区域当时商人们交易的产品非常多,米、面、布匹、丝绸、茶叶、牲畜、药材等等都在来远堡里边进行买卖。所以张家口当时被称作华北第二陆路商埠、北方汉码头,贸易兴盛时,能为清政府创造1.5亿两白银的财政税收,数额巨大。后边修建的京张铁路选择北京到张家口,就是因为张库商道的兴盛使张家口这座城市备受清政府重视。
在大境门城垣之下,三娘子庙静立如一座蒙汉友好的丰碑。这座为纪念三娘子而建的庙宇,是对明蒙和平互市政策的历史见证,体现了贸易往来对民族融合的深远影响。庙内壁画生动描绘蒙汉商贾交易场景,侍女托蒙靴与顺义王印,寓意贸易顺利与和平约定。这位草原上的智慧女神,在明朝万历十年被册封为“忠顺夫人”,眉目间尽是慈悲与坚定,而柔肩担起的则是民族和解的重任。

从八达岭的三娘子像,到大境门的三娘子庙,再到被称为“三娘子城”的呼和浩特,三娘子以非凡的智慧与勇气,在长城内外架起一座和平的桥梁,将蒙汉友好的血脉融入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宏大叙事。让我们从关沟出发,铭记这段由互市贸易织就的友好篇章,让三娘子的文化地标闪耀光芒,照亮各民族携手同行的永恒征程。

一道关沟,书写着烽烟与驼铃交织的篇章,它如同一本无字的史书,见证了中华民族从碰撞走向融合的伟大历程,诠释出了“和合”二字重于千钧的分量。这绵延的山峦与厚重的城墙,不仅承载着过往的峥嵘,也时刻提醒着人们:文明的生命力,正是在开放与对话中,奔流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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