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晨光掠过荆州古城墙的垛口,护城河里的水波便驮着千年的倒影轻轻晃动。这里曾是楚人的渚宫,是三国时的烽火战场,杜甫笔下“舟楫控吴人”的雄奇地利,张九龄诗中“洲渚万形出”的澄澈江景,早已将“水”与“城”的基因,深深烙进荆州的肌理。如今,当工业文明的烟尘渐渐散去,这座被水滋养又曾被水辜负的古城,正以“人水和谐”为钥,开启一场跨越时空的美学复兴。
很多人对荆州的初印象,或许来自三国故事里的金戈铁马——关羽在此镇守荆州,孙刘联军曾于此筹谋天下。但少有人知,支撑起这座古城千年繁华的,从来不止是兵家必争的战略地位,更是穿城而过的荆江水、绕城而流的护城河。在农业文明的悠长岁月里,水是荆州的生命线:渔民泛着小舟在湖上撒网,商船载着丝绸从码头启航,孩童光着脚在河边追逐浪花,就连古城墙的砖石,都因常年浸润在水汽里,泛着温润的光泽。那时的荆州,是“春日繁鱼鸟,江天足芰荷”的诗意栖居地,水与城、人与水,像琴与弦般和谐共生。
然而,工业时代的急功近利,曾让这份和谐变得脆弱。为了追求发展速度,工厂的污水未经处理便排入护城河,曾经蛙鸣鱼跃的清水,渐渐成了散发异味的“黑臭水体”;为了扩建道路,部分古河道被填埋,原本连通的水系被截断,古城的“血脉”开始淤塞;甚至有些“现代化”建筑突兀地出现在古城墙旁,玻璃幕墙的冷光与青砖黛瓦的古朴格格不入。当霓虹灯照亮了夜空,人们却发现,荆州失去了最珍贵的灵气——那是水赋予的、独属于古城的温柔与厚重。
这种失落,最终化作了一场深刻的觉醒。荆州人开始明白,一座古城的复兴,从来不是简单的“旧貌换新”,而是要找回被遗忘的“水魂”。于是,“连江接湖、清淤截污”不再是纸上的口号,挖掘机开进了护城河,工人将沉积多年的淤泥清理上岸,截污管网像毛细血管般铺向城市的每个角落;“显城露水”也不是生硬的改造,设计师们保留了古河道的走向,用青石板铺就河岸步道,让行人能随时触摸到水的温度。更妙的是,他们将楚文化的元素融入水景设计:在湖边复刻了楚式纹样的栏杆,在河道旁摆放了青铜风格的雕塑,就连路灯的造型,都借鉴了楚墓中出土的漆器纹样——当夜晚灯光亮起,水光与灯光交织,仿佛千年前的楚风,正顺着水波缓缓流淌。
要让水“活”起来,光有清淤和布景还不够,关键是要让水系“连通”。《管子·水地》说“水者,地之血气也”,荆州的治水者深谙此理。他们打通了护城河与周边湖泊的通道,引荆江的活水注入古城,让原本静止的水体变成了流动的“血脉”。如今漫步荆州,你会看到这样的景象:从东门的宾阳楼出发,沿着护城河漫步,水流穿过石桥,汇入不远处的九龙渊公园,形成了一幅“城在水中、水在城中”的画卷。春天,岸边的桃花倒映在水中;夏天,荷叶在湖面铺开绿伞;秋天,芦花在风中轻舞;冬天,薄雾笼罩着水面,每一季的荆州,都有不同的水韵之美。
这座古城的复兴,从来不只是“修复”历史,更是“续写”历史。新建的文博园没有采用现代化的建筑风格,而是以楚式宫殿为原型,白墙黛瓦与博物馆的古朴建筑相得益彰,园内的人工湖与护城河连通,游客在湖边驻足,既能欣赏到楚式建筑的恢弘,又能感受到水的灵动;在老城区,一些老旧的街巷被改造,设计师们保留了老房子的原貌,只是在巷口增设了小型水景,让居民推开家门,就能看到潺潺流水;就连城市里的公园,也不再是简单的“绿化+草坪”,而是以“水景”为核心,搭配亭台楼阁,让人们在闹市中也能找到“林泉之致”。
如今的荆州,早已不是那个“只留记忆不见风光”的古城。当外地游客来到荆州,远远就能看到古城墙在水中的倒影;当本地居民在护城河边散步,孩子们在岸边玩耍,老人们在湖边下棋聊天,水又成了连接人与人、人与城的纽带。这座城市终于明白,“人水和谐”从来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而是让古城的历史与现代交融、让自然与人文共生的智慧。
未来的荆州,还会继续在水与时光里生长。或许有一天,我们从护城河出发,穿过古城的街巷,直达荆江,沿途欣赏楚式建筑、三国遗迹,听船夫讲述这座古城的故事。那时的荆州,不仅是一座“文化之城”“清水之城”,更是一座让人心生向往的“幸福之城”——因为这里的水,承载着历史,滋养着现在,也孕育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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