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避寒
编辑|避寒
你知道吗,香港的绿化覆盖率在亚洲大城市里排前列,比东京、首尔都高。
可就是这座"绿色之城",有超过二十万人挤在劏房里,厕所和厨房隔着一道帘子,推开窗能看见青山,走出门却连转身都难。
深水埗的窗户
深水埗福华街有座五十多年的唐楼。
电梯早坏了,信箱锈得看不出颜色。楼梯转角堆满垃圾袋,每层都有一股说不清的味道混在一起,爬到十楼,你得停下来喘气。
大部分租户租的房子,实用面积只有十平方米。两张床靠墙摆,中间留条只能侧身过人的通道;床上堆满衣服和杂物,因为没地方放;写字台挤在窗边,上面钉了两排壁橱;房间最里面藏着灶台和马桶,用一道布帘隔开。
窗式空调一直在响。
把窗户推开一条缝,你能看见外面的景色:远处的山,绿得发亮。香港有二十四个郊野公园,覆盖了全港四成以上的土地。从这个窗户望出去,那些绿色清晰可见。
可租户们根本没怎么去过郊野公园。
不是不想去,是没时间。在香港餐厅打工,每天站十二个小时,周末还要接零活补贴家用。
这就是二十万劏房居民的日常。
2023年深水埗开了第一家"社区客厅",八百平方米的空间供劏房住户使用。有共享客厅、餐厅、洗衣房、淋浴间。梁婉宁带着儿子成了常客,她说,这里就像第二个家。
可你想想,需要跑到外面才能有"家"的感觉,这算什么家?
香港社区组织协会的社工陈慧灵说过一句话,她说,劏房租户不该在城市艳丽色彩之下被遗忘。可事实是,这座城市记得每一棵树应该长在哪里,却容不下普通人需要多大的空间。
深水埗的唐楼外墙墙皮脱落,跳蚤市场里人声嘈杂。居民从窗户望出去,能看见葱翠的山林。这两个香港,同时存在,互不干扰。
土地的优先级
香港真的缺地吗?
总面积一千一百平方公里,已开发的土地只占四分之一。剩下的七成五,大部分是郊野公园、绿化带、集水区。这些地方受法律保护,动不得。
《郊野公园条例》1976年制定,到现在,香港有二十五个郊野公园和二十二个特别地区,占地四万四千三百公顷。这些地方为香港超过九成八的动植物提供栖息地。
2017年,时任行政长官提出个想法。能不能在郊野公园边陲地带,那些生态价值不高的区域,拿出一小部分建公屋?立刻遭到反对。
环保团体说这会破坏生态,立法会议员说这是开先例,民间团体发起联署。
提议不了了之。
可与此同时,劏房数量在增加。2016年全港有九万两千间劏房,居民接近二十一万。2022年,劏房单位增加到十万八千个,居民二十一万六千人。
你看这对比。郊野公园增加了三十八公顷,还计划指定五百公顷的红花嶺为新郊野公园,而公屋轮候时间从三年涨到六点一年。
全港约一万六千公顷的绿化地带用地,超过一半有明显发展限制,另外一千二百公顷已纳入发展计划。经过新一轮研究,识别出两百五十五公顷可能用于房屋发展。
两百五十五公顷,这个数字在香港引发的争议,比二十万人住劏房引发的争议大得多。
每当政府提出动迁计划、增加土地供应,就有环保组织、古迹保护团体出来质疑、缠讼。有舆论说,这些团体背后有反对派的影子。也有人说,是既得利益集团在阻挠。
到底是谁在反对,不重要。重要的是,保护树比保护人容易得到共识。
东京也是寸土寸金的城市,人均绿地面积三点零一平方米。日本的绿地覆盖率达到六成六,可东京没有让居民住在厕所旁边。
他们的做法是在市区内密集设置小公园,基本每两千米就有一个,满足居民日常需求,大型郊野公园放在更远的地方。
首尔也一样。绿带建立得晚,但随着城市增长压力提高,绿带内的用地管制逐渐放松,少量绿地释放为建设用地。
香港选择的是另一条路。把四成土地圈起来保护,剩下的空间让市场自由竞争,结果就是,有人开门见景,有人开门见门。
谁在享受绿色
山顶白加道一号。
这栋豪宅2023年的租值是两千四百一十八万港币,平均每月两百零一万。三栋白色洋房,总面积两万六千六百七十五平方呎,配大泳池、十六个车位、草坪。
四周被郁郁葱葱的树林环绕。
寿臣山村道的独立屋,月租曾经达到两百万港币。浅水湾道八十九号,占地超过三万平方呎,庭院里有喷泉。石澳大浪湾道只有二十二幢大屋,住的全是商界顶级富豪。
这些豪宅区,恰好占据了香港最好的绿色景观资源。他们推开门,看到的是私家园林,散步五分钟,就能进入郊野公园。
劏房居民也能看到绿色,只是他们看到的,是从狭小窗户里望出去的远山。
曾经有个故事。2017年,一位七十五岁的婆婆在中环码头捡纸皮。有外籍女佣想铺地而坐,出一港元买几张纸皮,交易时被食环署人员发现,当场控告婆婆无牌贩卖。
一万四千人联署抗议,政府才撤销检控。
这事说明什么?在香港,连纸皮的用途都要管,可劏房的存在一直被视为"过渡性安排"。
2023年施政报告提出成立解决劏房问题工作组,给十个月时间深入调研。2024年提出立法制订"简朴房"出租制度,规定单位须有独立厕所且面积不少于八平方米。2025年立法会通过条例,给三十六个月宽限期。
你算算,从提出到执行,最快要到2027年,而这个标准是八平方米。八平方米,勉强够放张床和一个独立厕所。
绿色景观的阶层壁垒,不是物理上的,是时间和金钱构成的。郊野公园理论上对所有人开放,可对每天工作十几小时的底层劳动者来说,那些绿色只是窗外的风景。
香港房价收入比是二十四点三,意思是,以2018年香港家庭收入中位数,需要二十四年才能买一套房。这还是私人住宅,公屋申请人数接近三十万,轮候时间超过六年。
富人住在绿树环抱的山顶,中产挤在市区的高楼。穷人睡在劏房的床铺上,厕所就在一帘之隔的地方。大家都看得到香港的绿,可享受程度完全不同。
三百平方公里的秘密
香港缺地吗?
香港总面积一千一百平方公里,已开发的只有两百七十五平方公里,还有三百多平方公里的土地没有开发。
这些地不是不能用,是动不了。
郊野公园占了四成,这个说过了。剩下的呢?有大量棕地、农地、工业用地,棕地面积达到一千一百九十二公顷。这些原本的工业用地,现在低效利用或者闲置。
为什么不开发?因为涉及的利益方太多。
地产商囤积土地等升值,原居民守着丁屋用地不肯让,每一块地背后都有复杂的权属关系。政府要收回土地,需要谈判、补偿,程序冗长。
香港的土地制度是这样的。土地所有权归国家,使用权归香港政府。政府通过招标、竞投的方式出让土地使用权,卖地收入是政府重要财源。2016到2018年,政府征收的地价超过三千四百亿港币。
这个制度造成的结果是,政府有动力维持土地供应稀缺,以保证卖地收入。地产财团通过收购公司获得土地储备,然后等待升值。
2017年彭博富豪榜显示,香港富豪中地产业占比极高,土地使用权稀缺成了财富积累的工具。
政府不是不想解决。2017年成立土地供应专责小组,提出十八个土地供应选项。包括填海、使用郊野公园、征用新界丁屋土地、甚至讨论征用军事用地。
五个月的"土地大辩论",各界争论激烈,最后选择了东大屿都会人工岛方案,计划在中部水域填海造地一千公顷以上。
可这个方案从提出到落实,需要多少年?
与此同时,劏房居民继续在狭小空间里生活。
2011年花园街大火,因为劏房封锁了后楼梯,造成九人死亡三十四人受伤。2011年土瓜湾马头围道一栋楼因为改建大量劏房发生火灾,四死十九伤。
安全隐患摆在那里。可执法跟不上,因为劏房是"非法但普遍"的存在。业主私自分隔单位,按规定属于僭建,屋宇署可以发清拆令,可真要清拆,二十万人住哪里?
所以政府选择了监管。2022年实施劏房租务管制,规定租金涨幅限制、租约条款。2025年通过简朴房条例,设定最低标准。
这些措施能解决根本问题吗?不能,因为根本问题是土地供应不足。而土地供应不足的原因,不是香港真的没地,是现有土地分配方式出了问题。
深水埗的唐楼里,黄女士还在那个十平方米的房间里生活。她推开窗,能看到远处的青山,那些山被保护得很好,树木茂盛,空气清新。
可她能去吗?能。有时间吗?没有。
香港用四成土地保护了大自然,用两成五土地装下了七百多万人。剩下的三成多土地,在各种力量的博弈中闲置。
这座城市知道每棵树应该长在哪里,却说不清普通人应该有多大的生活空间。绿化率超过东京和首尔,居住条件却远远落后。
这不是发展水平的问题,是优先级的问题。
当保护树木比保护人更容易形成共识,当动郊野公园的一小块地比让二十万人住劏房引发更大争议,你就知道这座城市的价值排序是怎样的了。
黄女士的儿子趴在床上写作业,窗外的山,绿得发亮。
参考资料:
新华社:《享受家的温暖——香港"社区客厅"聚焦扶助劏房户》,中央人民政府驻香港联络办公室官网,2024年1月29日
《香港郊野公园和受保护地区》,香港特別行政區立法會研究简报,2017年
《立法會十五題:綠化地帶和郊野公園邊陲地帶》,香港特区政府新闻公报,2022年11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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