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33次列车是一趟穿行于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的公益慢火车，全程票价仅26.5元，途经26个站点，因其低廉的票价和宽松的规定，成为当地居民运送农副产品、走亲访友的重要交通工具。
近年来，相关纪录片让这列火车名声大噪，越来越多的游客慕名而来，想要体验火车上的集市和独特的人文风情。但近日一段在社交媒体上广泛传播的视频显示，车厢内几十名游客手持相机和手机，将镜头对准两位彝族老人，进行“围堵式拍摄”。老人们低头、捂脸，甚至小声嘀咕“怎么还在拍”，但拍摄者并未停止。
这种现象并非孤例，网上不少攻略鼓励游客“记录最原生态的场景”，却极少强调如何尊重被拍摄者的意愿。而这趟列车本身并无禁止拍摄的规定，12306的回应也仅是“建议列车员制止”，实际操作中主要依赖游客的自觉。
随着大众旅游的发展，越来越多的游客进入非传统景区，与当地居民共享生活空间。重庆的白象居因影视剧走红后，民居楼道变成了游客打卡地。云南丽江的一些房主精心布置的院子被不请自来的游客损坏。这些例子揭示了一个共性现象，旅游的边界正在模糊，游客的“体验权”与居民的“生活权”发生冲突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不少已经成为了现实。
在游客与居民共享生活空间场景越来越多出现时，应有之度与无形之界的问题越来越凸显。旅游的本质应是文化交流与经济互惠，但当游客数量激增且行为失范时，平衡便被打破。5633次列车上的拍摄事件反映出几个深层问题。比如，存在拍摄伦理的缺失。将当地人视为“景观”的一部分，有意无意忽略了他们作为独立个体的尊严，甚至为了流量不计其余。当本地老人保守的穿着和生活方式成为被围观的对象，其间的伦理审视显然被忽视了。还有挤占当地生活生计资源。尽管目前5633次列车票源充足，但如果游客持续增加，也可能会影响当地居民的日常出行和生计。
这种未经约束的游客行为可能带来一系列连锁反应。首当其冲的是当地居民的生活受到影响。当地居民乘坐火车本是为了赶集或探亲，却被迫成为“被观赏的对象”，这是一种无形的心理压力。如果类似事件频繁发生，可能会激化居民对游客的反感情绪，甚至催生如欧洲某些城市的“反旅游”运动。
更深层次的影响在于，它可能导致目的地本真性的丧失，即为了迎合游客而逐渐失去原有的文化真实性。5633次列车之所以吸引人，正是因为其自然而然的市井气息。但如果当地居民因不堪其扰而改变行为模式，如刻意回避游客、改变着装，这趟列车的核心吸引力也谈不上可持续。
解决这一问题需要多方合力，有对边界的坚守，也要有达成共识的紧迫感。对游客而言，必须意识到任何人的日常生活都不是他人的旅游背景板。拍摄前征求同意、保持适当距离、关闭闪光灯是基本礼仪。有网友分享的正面案例值得借鉴，也有摄影师在5633次列车上为彝族家庭拍摄全家福，事后冲洗照片寄回，建立起真正的情感连接。
对管理部门而言，需做更多更细致的工作。例如，在售票时向游客推送文明公约，设立少数安静车厢，优先保障当地居民使用，培训乘务人员及时制止侵扰性拍摄。也可以尝试开发替代性体验项目，如组织游客参与农副产品交易，将单向的观看转化为双向互动。
长远来看，旅游开发必须让当地社区成为主要受益者。旅游可持续发展的密码，在于将当地社区从被观看的对象转化为共同叙事的创作者。当居民能切实感受到这是我的家园，也是你们的风景，当游客能体会到我不是来索取体验，而是来分享生活，这样的难题才能找到真正的出口。
5633次列车上的争议，本质上是对旅游伦理的一次拷问。我们总是理所当然地认为“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却很少思考自己参与的方式是否让他人不适。只有对此有所反思，5633次列车才能更好地承载当地人的生计，也能安放住远道而来的诗意。
（作者系中国旅游研究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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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劲松
责编 温翠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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