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节,四明山的风是提着油漆桶上班的。它沿着绵延不绝的四明山脉来回行走,边走边给枫树、无患子、银杏、乌桕等各种树木喷上不同颜色的油彩。还有芦花也不能忘了,来一些粉紫的,再来一些米白的,一遍遍地喷,一层层地涂,十几天后,四明山便斑斓成了油画。
沿着黎白线一路前行,山峦叠嶂,车子蛇行般在群山间游走,车窗前的风景不停地变换着。大片的芦花在水库边随风摇曳,孤傲而优雅;道旁的银杏缀着满身的黄裙子在风中舞蹈,簌簌声中,黄裙子如蝴蝶般飞旋而下;不时有大片的红拖着长长的尾巴从窗边掠过,风一般的。
正被撩拨得急不可耐想下车时,耳边响起欢叫声,“哇,火焰山。”“山下就是茶培村了。”另一声音说着停了车。
眼前,是漫山漫坡的枫叶,黄如熔金,红如胭脂,如波如涛,四野绵延。这云霞般的浩瀚与辉煌,不由让我想到了赵成德的一句诗:枫叶浓于染,秋酣万树霞。
那红霞,裹挟着零星的银杏,从山顶倾泻而下,漫过公路,洇过梯田,像一股流动的火焰,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奔向山脚下的茶培村,与白墙村舍和竹林、田垄融为一体,一幅织锦般梦幻的山野乡居图便跃然纸上。
沿着通村古道,走进枫林,方看清这火焰般的枫叶,原来都经深秋的风精心打磨。有的红得深沉,像陈年的葡萄酒;有的红中烁金,像凝固的骄阳镶嵌着金边;有的红绿相间,似乎还对夏日的时光情意绵长;有的通体金黄,人行其间,如入金碧辉煌的宫殿……
风染着彩色的光环穿过林间,每一片叶子都在枝叶的缝隙间灼灼闪光,红的,黄的,绿的,紫的,橙的……林中,传来一阵咳嗽声,循声看去,见一片红枫簇拥的菜地里,有老头蹲着割菜呢,是拿去烧早上的菜泡饭吗?
远远的,有人家升起一股炊烟,随风袅娜,半树红透的柿子在烟雾里时隐时现,还有鸟的影子,张着翅膀在红柿间跳跃……
进村,遇一农人,背着锄头,看到我们,笑着问了句,“你们这么早就来啦?”我们确实来得比较早,村口的肉摊送走最后一个顾客,收拾一下,开着皮卡正准备离开,说是要赶往下一个村庄——他们进村的时间想必是固定的。
一路上行,村人寥寥,安静得很。一扇木门吱呀打开,出来一老太太,站在门边梳理长长的白发。旁边的房子挂着锁,门廊下积着尘灰,应该久已无人居住。有木屋坍塌在路旁,乌黑的椽子如经历火烧般刺眼──它的主人离开时该有多么的决绝。因此,山腰那抹炊烟尤其显得珍贵。
守着那股炊烟的,是两条狗。远远地,闻到我们的气息,它们争先恐后跑下台阶,挡在路中央冲着我们叫,大有“两犬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朋友说,这两条狗很凶,有点不敢前行。我观察了一会儿,见它们虽然叫得大声,但目光温和,似是色厉内荏的家伙。于是,只顾迎着它们走去,那两家伙见状,赶忙飞快地跑上台阶,躲进院子。不到两秒,又双双在院墙边伸出头来,朝台阶下的我们狂吠。见我们举起相机,它们又大叫着跑进院里,躲在里面叫几声,又伸出头冲着我们叫。
几次三番。那样子,像极了偏僻山村里的调皮孩子,既想招惹你,却又怕着你。见我们没有恶意,终于停止叫唤,跟着刚刚熄了灶火的男主人在台阶边嬉闹玩乐。主人说,曾有人见小黑狗活泼可爱,想买走它,他舍不得。是啊,寂静的山村时光,它们带来的陪伴与快乐岂是金钱所能买到的!
快走出村庄时,无意间回头,却发现那条大狗一声不吭地跟在我们身后。见我们停步,它立马趴下,就那么遥遥地目送我们离开,眼里分明有了些许不舍。它的身边,敞着一扇门,一位老太太戴着老花镜坐在暖光里缝补衣服,一针一线,压着岁月的韵脚,像一首安然在时光里的小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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