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金粉地,十里秦淮河。
千年古都金陵,凝聚了太多富丽堂皇,繁华光彩;也上演了太多兴衰更替,颠沛沧桑。千百年来,帝王将相的荣耀悲凉,迁客骚人的婉约哀叹,市井人家的冷暖晨昏,早已化作秦淮河畔的迷蒙烟雨,滋养出如今南京最鲜活、最真实的模样。
夫子庙景区坐落于秦淮河畔,是一大片由明清古建筑群连绵而成的熙攘商区。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店铺林立,人流如织,历史的厚重与鲜活的烟火在此交融,浑然一体。孔庙、江南贡院这些承载着深沉文化记忆的建筑,安然“混迹”于这片繁华里,以一种亲民的姿态,与寻常游客咫尺相望。夫子庙大成殿正门两侧立柱上,雍正帝御笔的楹联赫然在目:“先觉先知为万古伦常立极,至诚至圣于两间功化同流。”笔力遒劲的文字,静静昭示着此地昔日的庄严,这里既是宣讲儒家经典、规范人伦道德的教化之地,亦为王朝正统的文化象征。江南贡院则是曾经的科举圣地,是无数士子命运的转折点。牌坊上题刻着清代戏曲家李渔所做对联:十载辛勤变化鱼龙地,一生期许飞翔鸾凤天。遥想当年,这方寸考棚之内,该是怎样的一番光景?无数寒门学子在此奋笔疾书,将一生的沉浮荣辱倾注于一纸考卷,期许着那“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扬波一跃。文天祥、唐伯虎、郑板桥、林则徐、左宗棠、李鸿章等一大批足以影响、改变中国历史走向的名臣雅士,都是从这里开始了他们的斐然人生。
立于文德桥上,古朴的秦淮河尽收眼底。日光倾洒水面,浮光跃金;游船来往穿梭,层层涟漪。两岸垂柳拂水,尽显万种风华,枝丫间漏下的光斑在青石板路上欢快跳荡。绿树碧水、白墙黛瓦、雕梁画栋相映成趣,飞檐翘角上的铜铃在微风中“叮叮”轻响,摇曳着悠悠千年时光。
初识秦淮河,是幼时诵读杜牧的《泊秦淮》。“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彼时的秦淮河灯红酒绿,繁华奢靡,而歌舞升平的表象下却早已暗涌着一曲王朝覆灭的悲歌。
那时的秦淮河,大约是浸着悲凉的吧。
后来,又沉醉于朱自清《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或许是那晃荡着蔷薇色历史滋味的河水,那华灯映水、画舫凌波的恬静情境,那夏夜里如梦如幻的灯光与桨声,那秦淮河里叠映着的太多的历史影像,皆有着奇异的吸引力;也或许是太钦佩艳羡朱自清的文笔,便开始神往那灯月交辉、笙歌彻夜的六朝金粉所凝的秦淮河了。
终于,站到了秦淮河畔,却是日光灿烂的正午。
虽无杜牧、朱自清们笔下桨声灯影里的朦胧诗意,却另有一番白日里清朗真实的况味。那些藏在亭台轩榭里的旖旎故事,在阳光下褪去了夜色的幽微神秘,与眼前的光景交织成一曲鲜活厚重的曲调,奔涌着无限的生机与活力。
秦淮河从未老去,它始终以从容的姿态,默默见证着人间的沧桑兴盛。
过了文德桥,拐进一条幽静小巷,这便是乌衣巷了。
猝不及防间,那朱雀桥、那野草花、那夕阳、那燕子,一下子由千年前的苍凉诗意翩然飞落至眼前。巷口石壁上镌刻的那首《乌衣巷》,宛若一道时间的门槛,贯通了古今,将王谢堂前的旧尘抖落在游人肩头。
巷子狭窄而幽深,青石路面被岁月打磨得光滑温润。王导谢安纪念馆门前,一棵碗口粗的小树正葳蕤生长,细碎的暗红色叶片映着灼灼日光,静静的,亮亮的,袅袅的,兀自温寻着东晋名士们清谈论道、临流赋诗的风流余韵。旁侧小店里售卖着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游人们进进出出,喧喧嚷嚷。昔日贵胄的华府美宅,早已化作这寻常陌巷,那衔着旧时堂前泥土的燕子,恐怕也难以筑巢于今日这川流不息的喧嚣之上了吧。
从乌衣巷东行十几分钟,便抵达老门东。这处旧日里坊,以错落有致的明清建筑为主,青砖黛瓦,花窗漏墙,燕语梁间,古意盎然。街边的店铺琳琅满目,垂花门下,既有传统的茶馆、手工艺品店,亦有散发着现代气息的奶茶店、文创店。古今时光,在此握手言欢。
最令人惊喜的,是那沿墙肆意攀爬的藤本月季与蔷薇。它们汹涌地漫过砖墙、栅栏、屋顶,一团团、一簇簇,交织成绚丽的花瀑,酣畅地倾泻于窗棂、门扉,如霞似火。花朵或藏于叶间,羞涩半掩;或迎风怒放,舒展娇颜。微风过处,甜香沁人。花影之下,打卡拍照的汉服女子络绎不绝,笑靥如花,花如笑靥。这古旧街巷,这风物人间,因了这鲜花与美人,蓦地生出了几分妩媚,几分绚烂,几分灵动、几分灼灼其华的鲜活气韵。
雪小婵说:“我永远为微小的,闪烁的,带着光亮的事物感动。”
这一刻,秦淮河畔的诗意不再是书页间缥缈的文字,而是风过蔷薇时扑面的芬芳,是水面上闪亮亮的碎金,是脚下青石板路面的微凉,是指尖触碰碑文时倏然传来的、跨越千年的震颤,是触手可及的、有温度的、生机勃勃的庸常。
作者:胥红杰 编辑:徐征 校对:汤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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