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光,像融化了的金子,缓缓流泻在南太行铁红色的岩壁上。我站在郭亮村绝壁长廊的入口,脚下的深渊逐渐被暮色填满,而眼前这条在垂直崖壁上生生凿出的通道,却仿佛被最后一抹天光点亮,宛如镶嵌在万丈悬崖上的一条琥珀色缎带。这里没有黄河的咆哮,只有太行山千年的沉默,和一条路与命运抗争后留下的、巨大而宁静的回响。
这条被世人惊叹为“世界第九大奇迹”的绝壁长廊,是郭亮村的生命线,更是一个村庄用血肉之躯向自然索要未来的史诗。在它出现之前,郭亮村的村民只能依靠一道近乎垂直的“天梯”与外界联系,生活困苦,与世隔绝。改变这一切的,是上世纪70年代,以村支书申明信为首的十三位硬汉。他们立志要“为子孙后代开一条出路”,用最原始的钢钎和铁锤,向坚不可摧的太行山岩发起了挑战。
我抚摸着长廊内侧冰凉而粗粝的岩壁,上面布满了千万次锤击留下的凿痕。资料里那一串数字此刻变得无比沉重:十三名壮士,五载寒暑,消耗十二吨钢钎,打坏四千多个铁锤。没有机械,他们就用绳子系在腰间,悬吊在绝壁上,一锤一锤地凿。
这不是工程,这是一场持续了五年的、以命相搏的“愚公移山”。黄昏柔和的光线让那些参差的凿印显得愈发深邃,仿佛还能听见当年叮当作响的敲击声,与山风、与心跳混杂在一起。
缓步走入长廊内部,最奇妙的体验在于那一排被称为“天窗”的开口。它们本是当年为了清运石碴而开凿的洞口,如今却成了框景太行盛景的绝佳画框。
我驻足在一个天窗前,向外望去。暮色正从千沟万壑间升起,远山如黛,层层叠叠,由青转蓝,最后融入天际线。一束最后的斜阳恰好穿过天窗,在长廊的地面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将飞舞的微尘照得清清楚楚。光与影,险峻与通透,人类的巧思与自然的鬼斧神工,在这里达成了奇异的和谐。每一个天窗望去,都是一幅构图完美的油画,而且是流动的——云在走,光在变,每一秒都不同。
继续前行1250米,越往深处走,越能体会当年开凿的艰辛与智慧。长廊并非笔直,而是顺着山势蜿蜒,时而开阔,时而险仄。一侧是坚硬的山体,另一侧就是毫无遮拦的悬崖。黄昏时分,悬崖下的深渊已是一片模糊的深蓝,望之令人心静,却也心生敬畏。我想到那位作者的话:“壁立千仞,高山仰止。”站在这里,你既会感叹自然的永恒与伟大,更会震撼于人类意志所能迸发的、足以改天换地的能量。
当我终于从长廊的另一端走出,回望这条嵌在绝壁上的通路时,天光已近乎收尽,只有长廊内的灯光依稀透出,像一串闪耀在太行山颈项上的珍珠项链。它不再仅仅是一条路。它是郭亮人从绝境中开凿出的希望,是现代“愚公精神”最坚实的丰碑。它让这个深山里的小村,从濒临消亡的角落变成了连通世界的“影视村”、“奇观村”。
步行穿越绝壁长廊,尤其是在这昼夜交替的黄昏时分,你完成的不仅是一段地理空间的转移,更是一场穿越时间的对话。你踩过的每一寸路面,都承载着一段奋斗的故事;你透过每一个天窗看到的风景,都是对那份不屈精神最壮美的献礼。这长廊,是郭亮人留给大山的签名,磅礴,深刻,永不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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