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淮舟 || 时间不会忘记

作者冉淮舟

时间不会忘记

那年，我到内蒙一个叫公庙子的小镇，它东距包头约90公里，西距银川460多公里。它位于乌拉特前旗，北依乌拉山，南与鄂尔多斯市隔黄河相望。黄河从镇南流过，久负盛名的“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之一的“黄河大河湾”就在此处。

我伫立这个上下旅客不多的小站，这时，一列由包头开往银川的火车徐徐开来，我将从这里登车，完成由此到达银川的旅程。这段旅程，我是在读一部巨书，倾听一部铁道兵创造的宏大的交响乐章。它是一支永恒的歌，它一直在历史中传唱……

1957年春天，铁道兵第二、七、九师和独立桥梁团，开赴内蒙内、宁夏，修建包兰铁路公庙子至银川这一段铁路。从那时起，这条塞外大动脉，不仅轰响在这片大地上，也轰响在铁道兵战士的心中。

/1957年春，参加修建包兰铁路的铁道兵施工部队，顶风冒雪陆续向新线工地开进。/

这一工程艰巨复杂。因紧靠黄河，这里河渠交错，其中在公庙子一带130公里长的线路上，要穿过大小渠流800多条。尔后，还要穿过140公里的腾格里沙漠，沙丘流过，路基难筑。线路两次跨过黄河，沿线人烟稀少，交通闭塞，材料运输极为不便。尤其是在腾格里沙漠上筑路，部队没有房屋，缺水少柴；没有道路，生活用品运不上去。战士们终日生活在漫天的大风沙里，困难重重。

为创造施工条件，首先在最短的时间内，要修373公里的施工便道，把成千上万吨的材料运到工地。之后，战士们用自己的双手，修建了13.6万平米的无木拱房和工棚，安营扎寨。

5月1日起，陆续投入正线施工。

修建跨越渠道的桥梁，一般都不长，基础也不深，按说并不困难。可是，这里不同他处，地下是深厚的流沙层，无论怎么挖，就是挖不到桥台的基底标高。挖得越深，流沙涌得越快。今天挖出一个坑来，第二天又涌成原来的样子。

于是，战士们和技术人员一起研究方案，决定开挖昼夜不停，三班倒换施工，一直挖到基底标高，然后，快速立起模板，浇筑混凝土，一气呵成，不容沙子涌入。

为此，工地上安装了照明设备，夜以继日的突击。这样，大干了一天两夜，总算把桥台基础完成了。

可是，第二天一看，这套办法又失败了。由于流沙不断上涌，竟把桥台基础抬高了1米多。桥墩成了“空中楼阁”。

只好再想办法。

/包兰铁路要穿过150公路长的沙漠地区，鄂尔多斯沙漠地段常年大风不断，风沙弥漫，遮天蔽日。战士们提出：“今日吞风饮黄沙，明朝彩虹塞外挂。”图为铁9师部队在大沙漠里修筑路基。/

经过反复研究，最后决定采用板桩围堰开挖基坑，终于战胜了流沙。

于是，一座座中小桥，在指战员智慧的原野上立在大漠之上。

沙漠区筑路，困难重重。

春天风季时，天地一片混茫，两三米外，看不见人。大白天行车，要开亮大灯。战士们戴上风镜、口罩，但从嘴里呼出的热气，顷刻间化成白雾，把风镜蒙得模模糊糊，只好摘下来不戴。干一天回来，耳朵里、鼻子里都是沙子。夏天，烈日炎炎，沙漠滚烫，能把鸡蛋烫熟。干热的暴风，扑打着战土，铁锹、斗车、钢轨产生强烈的静电，人手触上，又麻又痛。

这里缺水，几乎所有的人嘴唇干裂，喉咙沙哑。有的部队，距水源10多公里，因此，除了保做饭、施工用水外，每人每天饮水量供应两茶缸。战士们几天洗不上一次脸。一盆水用过，澄清，再用，再澄清，用上四五天，才肯倒掉。

但战士们的情绪却是乐观、豪迈的，他们喜欢唱这样一首歌：

人说内蒙风沙大。

铁道兵战士不害怕；

今日吞风吃黄沙，

明朝彩虹塞上挂。

三盛公大桥和三道坎大桥是重点工程，施工也最为艰苦。三盛公大桥长673米，共12孔。整座桥需要36米左右长的钢筋混凝土管桩，需要408根。

大桥于1957年6月1日开工。担任修桥任务的是独立桥梁团。但在黄河上修建这样规模巨大、技术复杂的桥梁，他们还是第一次。

基础工程采用射水沉桩方法，但初期遇到很多困难，进度缓慢。11号桥墩碰上一块大卵石，一天才打下半寸。

进度这样慢，什么时候才能把408根管桩打完？

大桥调度室主任单俊，在修黎湛铁路时，左脚压成残废，脚上的伤口常常发炎，走路艰难。但他每天仍往返10多里，到工地，登上高空作业台，指挥战士们施工。

冬天，下大雪，刮大风，黄河结了厚厚的冰层，气温降到零下30多度，大桥还要继续施工。桥墩仿佛是冬天里的植物，它要冒着严寒长高……

春天，黄河破冰，上百平方米的大冰块猛冲下来，对大桥有可能造成毁灭性的破坏。黄河解冻，分文开与武开。文开，就是先下游，后上游，自下而上，平静破冰，无灾无难；武开，是下游不开，上游先开，冰排排山倒海而来，毁堤决岸，泛滥成灾。

/正当施工顺利进行之际，春融开始，黄河冰凌危及大桥。部队组织突击队在上游扒冰堆、炸冰凌，奋战37昼夜，保证了桥基安全。图为施工战士顶风雪高空作业，组装钢梁。/

1957年，黄河正逢武开。

事关大桥的安危，需要立即破冰防凌。

某部连长张锦义带领战士，随带炸药，在大桥上游10公里处，布下第一道防线。又从驻地请来炮兵连，对冲下来的冰排，采取远的炮轰，近的爆破。对形成冰坝的，请空军飞机出动，协助轰炸。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建设中的大桥。

破冰前哨阵地，河堤上堆码着用防水纸包裹的炸药包，一垛接着一垛。河滩帐篷里，防凌战士随时准备出击。瞭望塔装上高倍望远镜和探照灯，日夜监视上游的凌情变化。所有的准备，都是针锋相对地瞄准半疯半狂的冰凌，要把它的冲动，埋进柔软的春风里。

一天夜里，连长张锦义在瞭望塔上发现有冰排拥来，他立即发出警报，率领战士们进入阵地。

上游先是下来一些零散的流冰，紧跟其后的是大块冰排，借着汹涌澎湃的水流，发出轰隆巨响，满河拥来，有的被挤到岸上。张连长一声令下：“炸！”

战士们立即投入战斗，无数点燃的炸药包拖着火花飞向河中，炮兵也开始炮击。像一组音节，向冰排狠狠甩着鞭子……

几个小时过去，突然，一块上百平方米的冰排，停住不动了，后面的冰排拥了上来，很快形成一道冰坝。河水迅即上涨，情况危急！用炮轰，距离太近；手抛炸药包，距离太远。这时，班长颜宝兴冲到张锦义面前：“连长，让我们上！”

颜宝兴率领十几名战士，每人腋下挟着10多公斤的炸药包，随着连长的一声令下，踏着流冰向冰坝扑去。

置放后炸药，他们回到岸上。只见冰坝上火光一闪，随着震天撼地的轰然巨响，冰柱冲天，冰坝崩裂，破碎的冰块，顺水漂去……

破冰防凌，持续了37个昼夜。

战士的热情与智慧搓热黄河冬天凝聚的骨节。
凌期过后，大桥进入最好的施工季节。

架梁开始了。由于人力摇动的绞车，改成电动绞车，不仅节省了劳力，而且加快了拖梁的速度。各工班创造的纪录，一次一次被他们自己冲破。

傅荣山工班，打桩由日进1.2米，逐步提高到39.45米，超过上级要求的三倍，推动了整个工地打桩进度。

杜林友工班，创造了7个小时洗桩40.1米的纪录。

薛振山工班，以日进50.4米的成绩，创造了射水沉桩的最高纪录。

当三盛公大桥捷报频传之时，长达346.6米的三道坎大桥还在苦战中。处于急流中的四号桥墩，施工作业难于展开，成为包兰铁路能否按时通车的关键。

/1957年5月总政治部副主任甘泗淇（左三）在铁道兵第1军长何辉燕（左二）副政委郭延林（左一）陪同下到三盛公黄河大桥工地视察。/

为让希望从困苦中归来，主管工程师汪毓珠和连长姜朝生，一齐想办法，创造了高空平台作业法，实施五层作业，使过去要用4个月才能完成的任务，两个月便完成了。

铺轨难在三盛公和三道坎两座大桥之间的腾格里沙漠地带。当铺轨列车跨过黄河，进入腾格里大沙漠时，一次，大风由7级升到10级，刚铺上的枕木、钢轨被风沙埋住了。一个战士从几米高的路基上被风暴卷了下来。大风过后，劳动的歌声再次响起，激活饱满的血性与激情，继续向前方铺去……

不久，铁道兵铺轨队与铁道部第一工程局铺斩队在银川会师，一条新的铁路诞生了……

/1958年7月30日，铁道兵和铁道部两支铺轨队在银川城西胜利会师。8月1日，在银川市举行隆重的通车典礼。/

包兰铁路给人们很多启示：一，作为国家战略性“一五”计划重点工程的建成，标志着中国在极端自然条件下铁路建设能力的突破，成为“人定胜天”的经典。二，包兰铁路是我国第一条穿越沙漠的铁路，全长990公里，其中140公里穿越腾格里沙漠地带，使内蒙、宁夏、甘肃三省区形成区域经济联动之势，促进了这一地区的资源运输与经济发展。三，治沙技术突破，利用“五带一体”防护体系，成功治理沙漠化，实现90%的沙漠治理率，被世界誉为是“中国魔方”。四，是人文精神的象征。建设过程中，铁道兵与沿线人民，与恶劣环境搏斗，有29名建设者牺牲，体现了艰苦奋斗的集体主义勇往向前的斗争精神！
包兰铁路建成已近70年了，但它丝毫没有害怕被这个世界遗忘的忧虑。上下千年，风烟万里，为祖国创造业绩的人们，永远不会被时间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