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的冬日模样

太原的冬天，是踩着一场清冽的北风来的。先是晨起的窗棂凝了层薄霜，再是街头的槐树落尽最后一片黄叶，等汾河两岸的水汽凝成薄雾，这座古城便彻底浸在了冬的肌理里。不同于南方冬日的湿冷缠绵，太原的冬带着北方特有的干爽与清冽，像一幅留白得当的水墨画，于萧瑟中藏着温润，于沉静里透着烟火。

清晨推开窗，最先撞入眼帘的便是满城的枝干。街边的国槐、滨河路的黄栌、公园里的五角枫，都褪去了葱茏的外衣，只留下遒劲的枝丫向天空伸展。那些枝干粗细不一，或笔直挺拔，或弯曲遒劲，枝丫间没有一片绿叶遮挡，却在蓝天下勾勒出最简洁的线条。阳光穿过枝缝洒下来，在地上投下交错的暗影，像极了水墨画中浓淡相宜的笔触。偶有几株晚落的黄栌，枝头还残留着几片绯红的叶子，在灰白的枝丫间点缀出一抹亮色，如同画师不慎滴落的朱砂，让整幅画卷瞬间生动起来。

走在街头，脚下是厚厚的落叶。经过秋末的风霜浸染，这些落叶早已褪去鲜绿，变成了深浅不一的金黄与赭红。风一吹，地上的落叶便顺着街巷滚动，有的贴着墙角堆积成丘，有的卷入汾河岸边的芦苇丛，还有的被行人的脚步带起，在空中打着旋儿，宛如一只只翩跹的蝴蝶。环卫工人推着清扫车走过，却并未将落叶尽数扫去，只是在路边堆成整齐的小堆，任其在阳光下晾晒，让这冬日的街道多了几分自然的野趣。

冬日的太原，大地似乎进入了沉睡，却在菜市场里苏醒过来。最显眼的便是一筐筐码得整整齐齐的大白菜，外层的菜叶带着淡淡的青绿色，内层的菜心洁白饱满，带着刚从地里收割的清新气息。太原人爱白菜，不仅因为它耐储存，更因为它百搭的性情 —— 既能凉拌，又能炒肉炖汤，最妙的是炖在火锅里，吸饱了汤汁后软糯鲜香。卖菜的大爷笑着招呼：“姑娘买点白菜吧，刚从晋源拉来的，能存一冬天！” 旁边的土豆堆得像小山，黄皮的、红皮的，个个带着泥土的芬芳。“这土豆炖肉、炒丝都香，冬天囤上几十斤，咋吃都不腻！” 除了白菜、土豆，摊位上还摆着腌好的酸菜、晒干的萝卜干，以及夏存冬出的西红柿酱，这些都是太原人过冬的必备食材。

东北人过冬有 “猫冬” 的说法，太原人却把冬天过成了一场温暖的相聚。最具代表性的便是铜火锅，这道美食，早已成了太原人冬日里的味觉图腾。每逢亲友相聚，一家人围坐桌前，中间摆上一只铜火锅。火锅底部铺着焯水后的白菜，撒上一把胡椒粉去腥，再层层码上丸子、红薯粉条、炸土豆、小酥肉、冻豆腐，最后铺上烧肉条和海带丝，撒上姜丝、葱丝和虾米皮，注入慢炖已久的炖肉原汤，铜火锅中间再添上几块果木炭，火势渐旺，锅内便传来 “咕噜咕噜” 的声响，像是冬日里最动听的乐章。

等待火锅沸腾的间隙，屋里早已暖意融融。每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女主人端来刚蒸好的晋祠大米饭和小花卷，男人们则打开一瓶汾酒，温在热水里，酒香混着火锅的香气弥漫在屋里。揭开锅盖的瞬间，热气裹挟着鲜香扑面而来，丸子弹嫩多汁，冻豆腐吸满了浓郁的汤汁，粉条滑溜爽口，烧肉肥而不腻，白菜则吸收了所有食材的精华，清淡中带着醇厚。大家举筷夹菜，举杯饮酒。这火锅里煮的不仅是食材，更是亲情与友情。

除了火锅，太原人的冬日餐桌还有许多温暖的惊喜。清晨的街头，早点铺冒着热气，一碗头脑或一碗羊杂汤下肚，浑身便暖烘烘的；中午煮上一锅饺子，白菜猪肉馅、韭菜鸡蛋馅，蘸上山西老陈醋和蒜泥，酸香开胃，暖身又暖心；晚上熬一锅小米粥，配上自家腌的小咸菜，简单却熨帖。老人们常说 “立冬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这看似戏谑的俗语，藏着太原人对冬日的仪式感。就连饮品也透着暖意，可乐加生姜煮沸，或是加热后的露露，一口喝下去，从喉咙暖到胃里，成了宴席上的标配。

太原的冬日，也少不了慢下来的时光。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里，老人们搬着小马扎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手里织着毛衣，或是翻看旧照片。公园里，三五成群的老人围在一起打太极、唱晋剧，唱腔高亢婉转，穿过清冷的空气，传到很远的地方。年轻人则趁着晴好的天气，带着孩子到汾河景区散步，孩子们踩着落叶奔跑嬉戏，老人们坐在长椅上闲谈，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让人忘了冬日的寒冷。偶尔下场小雪，天地间一片洁白，树枝上挂满了冰凌，汾河水面结了薄冰，孩子们穿着厚厚的棉袄，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笑声清脆悦耳，为这静谧的冬日增添了无限生机。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街边的餐馆里，火锅的热气从窗户里溢出，与街头的灯光交织在一起，晕染出温暖的光晕。下班回家的人们提着刚买的白菜土豆，脚步匆匆却带着期待，想着家里热气腾腾的饭菜，便觉得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汾河两岸的路灯亮起，倒映在平静的河面上，像一串流动的珍珠，岸边的枝干与灯光相映，构成了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太原的冬日，没有春的姹紫嫣红，没有夏的浓荫蔽日，没有秋的硕果累累，却有着独有的沉静与温暖。那些光秃的枝干是自然的留白，厚厚的落叶是大地的馈赠，白菜土豆藏着生活的本味，而火锅与相聚则是冬日里最动人的烟火。太原人不过 “猫冬”，因为他们懂得在寒冷中寻觅温暖，在沉静中积蓄力量，把冬天过成一场充满烟火气的修行。

这便是太原的冬日模样，是水墨画的清逸，是落叶的静美，是白菜土豆的质朴，更是围炉相聚的温暖。它藏在古城的街巷里，在人们的餐桌上，在亲友的欢声笑语中，带着独有的韵味，温暖了整个寒冬。

（作者李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