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城初春风裹着刚抽芽的柳丝气息,临山公园门口又热闹起来——我们骑行俱乐部的开春第一骑,老伙计们挎着头盔、调着车座,叽叽喳喳的笑声能传到护城河对岸。可我踮脚扫了三圈,心里猛地一沉:老陈没来。
这事儿太反常了。自打两年半前老陈从某局局长的位置上“软着陆”,他就成了我们骑行队的“灵魂符号”。不是说他骑得有多快、爬坡有多猛,而是在一群爱咋咋呼呼的糙老爷们里,他那股子把平凡日子过出精致感的劲儿,实在让人过目不忘。
还记得老陈第一次来集合,我们这帮人都有点放不开。毕竟以前在单位,他是签字能定事儿的“陈局”,而我们要么是退休工人、要么是开小店的个体户,总觉得隔着层无形的“身份墙”。可老陈一开口就破了冰,笑盈盈地把车停在我们中间:“以后别叫局长了,就叫我老陈!退下来了,就想跟大伙一块儿骑车看风景,图个自在舒坦。”
他那辆黑色旅行自行车不算顶配,但每次亮相都锃亮得能照见人影,车把缠的防滑布都码得整整齐齐。最惹眼的是车后座那个深棕色皮质车包,边角都用线缝得结实,老陈每次休息都小心翼翼解下来,放在桌子旁边,跟护着宝贝似的。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车包里藏着两样“心头好”。一样是各色小零食:剥好的核桃、脆生生的杏仁,还有他老伴亲手做的芝麻糖,骑到半路谁饿了,他就掏出来分给大家,念叨着“长途骑行别硬扛,补充点能量才不伤身子”;另一样,就是那个让所有人记一辈子的不锈钢酒壶。
那酒壶是真精致,银亮亮的壶身刻着淡淡的竹节纹,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一看就不是地摊货。老陈说,这是儿子在外地出差特意淘的,刚好装半斤白酒,“多了伤身,少了不过瘾,刚好够解乏”。每次中午找个农家乐吃饭,骑友们总爱凑钱买瓶当地白酒,你一杯我一杯地碰得叮当响,可不管谁劝,老陈都笑着摆手:“谢谢伙计们,我喝不惯别的酒,就爱自己带的这口踏实。”
说着,他就慢悠悠掏出那把酒壶,拧开盖子时“咔哒”一声脆响,成了我们饭桌上的固定背景音。他给自己倒上小半杯,浅酌慢饮,一口酒配一口青菜,吃得慢条斯理,眼神里都是满足。有人打趣他“搞特殊化”,他也不恼,慢悠悠解释:“不是不合群,是以前应酬多,把胃喝坏了,医生叮嘱得喝放心酒、控着量,下午还要骑车,安全第一嘛。”
我们后来才慢慢摸清底细:老陈在岗时管着局里面全局,饭局一个接一个,推不掉的应酬把胃喝出了毛病,医生反复强调“少喝酒、喝纯粮酒”。退下来后,他干脆给自己立了规矩:不参加无关酒局,实在要喝就喝自己带的酒,每次绝不超过三两。这酒壶里的,哪里是白酒,分明是他对生活的分寸感。
老陈的骑行节奏,也透着股中年人独有的通透。我们这帮人有时候兴起,就你追我赶地冲一段,气喘吁吁还觉得过瘾,可老陈总是匀速前行,一边骑一边打量路边的风景。运河边的柳树发了芽,他会停下车拍张照;路边老农摆摊卖草莓,他会蹲下来聊两句,买上一兜分给我们;甚至田埂上不起眼的小野花,他也会驻足多看两眼:“你看这花,没人管没人疼,照样开得精神,人活着也该这样。”
有次我们骑到微山湖湿地,中午在湖边渔家乐吃饭,窗外是波光粼粼的湖水,芦苇荡被风吹得沙沙响。老陈掏出酒壶,倒了一杯酒放在鼻尖闻了闻,望着湖水出神。老刘凑过去问他想啥,他回过头笑了笑,眼里带着点感慨:“以前忙工作,天天闷在办公室看文件,哪有功夫看这些?现在退下来才发现,咱薛城周边的风景,竟这么招人稀罕。”
那两年半里,我们和老陈骑遍了枣庄的山山水水。从薛城的青龙绿道、凤凰绿道到抱犊崮,从台儿庄古城的外围运河绿道到滕州的红荷湿地,每一条路上都留下过他的身影,还有那把酒壶碰撞时的清脆声响。他话不多,但每次有人聊起家里的烦心事、工作的糟心事,他总能用几句实在话点醒你。有个骑友因为儿子升学的事焦虑,老陈拍着他的肩膀说:“孩子有孩子的路,咱做父母的把该做的做好,剩下的别瞎操心,就跟骑车似的,匀速前行才能走得远。”
去年冬天来得早,第一场雪下过之后,气温骤降到零下,骑行队就暂停了活动,大家约定着开春暖和了再聚。我还跟老陈开玩笑:“老陈,冬天在家可别光喝酒,得活动活动筋骨,开春咱还得去骑微山湖呢!”他笑着点头:“放心吧,每天在家楼下走两圈,酒也控制着,开春准跟你们一块儿出发。”
可谁也没想到,这一句“开春见”,竟成了永别。
那天集合等了快半小时,我忍不住念叨:“老陈咋还没来?是不是睡过头了?”旁边的老刘突然吸了口烟,脸色沉得像阴天,声音沙哑地说:“别等了,老陈来不了了。”
我们一群人瞬间愣住了,七嘴八舌地追问。老刘掐灭烟头,眼眶有点红:“年前突然没的,听他家人说,晚上睡觉的时候走的,具体啥原因也不清楚,可能是突发心梗… 最可惜的是,他还差半年就满六十,正式退休手续都没来得及办。”
“怎么可能?”有个骑友嗓门都提高了,“上次见他还好好的,骑车的时候精神头足得很,怎么说没就没了?”
老刘摇了摇头,没再说话。临山公园门口的风还在吹,远处运河上货船的鸣笛声隐约传来,刚才热热闹闹的氛围一下子降到了冰点。我脑子里全是老陈的样子:他掏出酒壶时的从容,浅酌慢饮时的满足,还有说“退下来图个自在”时眼里的光,心里堵得像塞了块湿棉花,喘不过气。
那天的骑行,我们骑得格外安静。路过以前常去的那家农家乐,老板探出头来打招呼:“哎?那个带酒壶的老陈呢?今天咋没见他?”我们没人敢回答,只是默默摇了摇头,脚下的自行车轮,突然变得格外沉重。
现在骑行队再聚会,中午吃饭的时候,还是有人会凑钱买瓶白酒,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有时候我会下意识地往旁边空座位看,总觉得下一秒,老陈就会慢悠悠地从车包里掏出那把银亮亮的酒壶,拧开盖子发出“咔哒”一声,然后笑着说:“来,伙计们,尝尝我的纯粮酒,不上头!”
可转过头,那个座位始终空着。那个把骑行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把平凡生活过出精致感的老陈,再也不会出现在我们的队伍里了。
老陈常跟我们说:“人这一辈子,前半生忙工作、忙家庭,围着别人转;老了就得为自己活,做自己喜欢的事,见自己想见的人。”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退休后的两年半,他骑着车、带着酒,把枣庄的山山水水看了个遍,把柴米油盐的日子,过成了诗。
只是命运太匆匆,匆匆到他还没来得及享受完整的退休生活,匆匆到我们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声再见,匆匆到他那辆擦得锃亮的自行车,还等着他开春再骑一次微山湖微山岛。
每次骑行路过蟠龙
河边,风里好像还飘着一点淡淡的酒香,那是老陈不锈钢酒壶里纯粮酒的味道,也是他留给我们最温暖的回忆。他让我们明白,生活不在于身份高低,不在于财富多少,而在于是否有一颗热爱生活的心,是否懂得在平凡日子里给自己找点乐趣。
老陈走了,但他那把酒壶里的通透与从容,还有对生活的热爱,会一直留在我们骑行队的故事里。也愿我们每个人都能像老陈那样,珍惜当下,活在当下,把日子过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毕竟,人生没有下辈子,好好活着,就是对生活最好的致敬。
如果你身边也有这样懂生活、爱生活的人,如果你也有过骑行路上的温暖故事,欢迎在评论区聊聊,让我们一起把这份美好传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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