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脉里的城,烟火中的诗|我在济南刚刚好
作者:王宏侠
济南的美,不是我们教科书里看到的冰冷的“泉城”标签。
是黑虎泉喷薄的水花,打湿了行人袖口的一抹凉;是曲水亭街老槐树影里,面香与泉汽的厮磨;是实验室窗外,趵突泉的雾气为科学报告添上的诗意注脚……
千年的厚重,揉进了济南日常的烟火里,每个停留、驻扎的人,都能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泉”与“诗”。
一、守泉人张大爷:泉脉的温度
凌晨五点的济南,天还蒙着一层浅灰,黑虎泉边的石阶上,有个人影在挪动,那是守泉人张大爷。
他裤脚沾着晨露,扛着半人高的竹扫帚,每走一步,腰间的铜钥匙串就“丁零”作响,那是黑虎泉三个泉眼闸门的钥匙,被他揣了二十年。
张大爷退休时,社区找寻守泉人,他第一个报名:“咱喝着泉水长大,守泉这事儿,我来。”
他每天会倾听泉眼水流声判断是否通畅,听“人泉共鸣”的和谐;他会蹲在石壁前,用细铁丝缠上棉布清理泉眼,一点点抠掉虎头嘴里卡住的落叶与杂质。
游客扔了个塑料瓶,他会趴在泉边,探出半个身子,费上十几分钟,从冰凉的泉水里费力地捞出来,胳膊酸得好几天抬不起来。
老街坊看到了,直感叹辛苦,他笑着摆手:“没事,泉干净就行!”
早上七点,城活了,打水的人多了。
骑电动车的上班族,车筐里放两大桶;拄拐杖的老人,拎着保温壶……
张大爷会烧一壶泉茶水,放在石桌上,谁渴了就倒一杯。“这泉水甜的,泡出来的茶也格外香。”张大爷眸子中仿佛有水雾折射的虹。
去年的冬天特别冷,泉水结了薄冰,张大爷凌晨四点就来了,他在石阶上撒上粗盐。而自己却摔了一跤,膝盖肿得像馒头,但他仍然一瘸一拐地在守泉。
社区领导劝他歇息,他急了:“我歇了,谁管泉子、打水的人找谁?”他仍然每天准时到,坐在那儿,叮嘱着人们“慢点儿,别碰着泉眼”。
夕阳西下时,黑虎泉边的人少了。张大爷手里摩挲着那串铜钥匙,坐在老槐树下,看着清冽的泉水汩汩地流,听着远处菜市场传来的叫卖声,他笑了:“这城,这泉,这人,多好!”
济南的泉不是静止的风景,是流在城市血管里的温度,而这些守泉人,守护的是根基,是最本真、最传统的守护。
二、绣娘宋晓:流水中绣新生
曲水亭街的流水,带着股慢悠悠的劲儿流淌着。
宋晓的“晓绣阁”就开在街尾,窗棂上挂着她绣的荷花,风一吹,绢布就轻摇,像是荷花浮动在水面上。
两年前,宋晓从南通来到济南,她想把鲁绣捡起来,可是身边人说“老手艺没人看了”,她不信。
来到曲水亭街,她挪不动步了:青石板路的缝里长出青苔,家家户户的门前流水潺潺,老人在门口绣着鞋垫,那针脚里的生活很动人。
“这地方,能留住绣线的魂。”她坚信。
工作室刚开始那会儿,没人前来。宋晓就坐在窗边绣,从日出绣到日落。
一天,一位老婆婆路过,她扒着窗户愣是看了半天。“姑娘,你绣的是咱济南的趵突泉吧?俺年轻时候也绣过。”那一天,老婆婆跟她聊了好长时间的鲁绣故事,她还把家里珍藏的旧绣绷也送给了宋晓。
于是,宋晓开始做直播。镜头里,窗外是曲水亭街的流水和老槐树,是偶尔传来的泉水声和卖糖炒栗子的吆喝,她的手在丝线间穿梭——
一次直播时,隔壁卖油旋的马叔叔,端了刚出炉的油旋,说:“晓晓,歇会儿,吃点东西再绣。”
镜头里的油旋冒着热气,瞬间弹幕炸开了:“哇,济南也太暖了!”
“好想去曲水亭街吃油旋,好想去看鲁绣!”
宋晓的直播间,一下子涌入了许多的粉丝。宋晓会教大家绣简单的济南风景:黑虎泉的虎头、大明湖的荷花;宋晓会邀请济南的老艺人来做客:捏面塑的宋师傅、说山东快书的王大爷。
去年,济南非遗保护中心给宋晓的工作室评了“非遗传承基地”,还帮她申请了扶持资金,让她能招几个徒弟。
“以前总觉得,老手艺要靠‘守’;来济南后才知道,老手艺更要靠‘活’。”宋晓说这话时,《泉城全景图》接近完成。
“倚针”的针法,色彩对比强烈,把城与水的苍茫、人的肌理质感表现得淋漓尽致。
“鲁绣”与“苏绣”的融合,是“写意”的豪迈与“工笔”的精雅共生,恰好体现了济南的包容性,既不失北方风骨,又兼备江南韵味。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丝线上,绢布缓缓铺展:趵突泉的三股水、大明湖的历下亭、千佛山的佛头,那么有看头。
有游客举着手机拍照,轻声道:“看,这就是济南的模样。”
在济南,老手艺不用追赶时代,因为时代会慢下来等它,等它在青石板路的流水里,在老街坊的笑容里,长出更美的模样——
宋晓的活化,是焕新,是传统土壤上的创造性转化。
三、归雁李博士:为泉把脉的人
李博士的实验室,在济南泉水保护研究院的楼上,窗外还能看到趵突泉的牌坊。
每天他到实验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各个泉眼的实时监测数据:水温、流量、水质……
四年前,李博士从国外回来,那时,很多地方向他抛来了橄榄枝,可他却选择了济南,他说“泉水是济南人的根”。
在国外研究地下水的保护时,他就想着,有一天能回来保护家乡的泉。
回济南后,他遇到了不少难题。有个泉眼因为周边施工,流量突然减少。那时,他带着团队天天泡在工地上,测地质、改方案,连续半个月没休息好。
施工方不理解,“不就是个泉吗,这么较真干吗?”李博士没跟他们吵,他把附近居民打水的照片、老济南的泉水故事讲给他们听。
“泉,不是景点,是老百姓的生活!”后来,施工方主动改了方案,还捐了一笔钱,泉水监测设备得以升级。
市政府也给了李博士他们很大的支持。为他组建了专业团队、建了国内领先的泉水监测实验室,还配备了最先进的仪器设备。
当泉水恢复流淌时,李博士的眸子里映出的,是欢腾的浪花。一股暖意从心底漫上来,就像冬天里捧着一杯用黑虎泉的水沏的热茶,那暖流一直熨帖到了心底。
“在济南,你想为这座城做事,总会有人给你搭平台。”李博士说。去年,他牵头的“泉水生态保护”项目获得了国家奖项,领奖时他诚恳地说:“这奖项不属于我个人,而是属于每一个守护济南泉水的人。”
李博士常去社区做科普。他带小学生去泉边,教他们看泉水里的微生物,告诉他们“泉水里的小生命,是泉水健康的‘晴雨表’”。小学生对他说:“李叔叔,长大后,我也要像你一样保护泉水。”李博士听了,心底如一口古温泉,咕嘟着不散的暖意。他知道,济南的泉,守护者后继有人。
实验室窗外,趵突泉的雾气在阳光下散开。看着电脑上平稳的数据流,李博士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泉水泡的茶。
“泉水这么甜,咱得好好护着,让子孙后代都能喝到。”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执着的坚定。他守护的不仅是泉,更是济南人与故乡的情感联结。他的“根”与济南的“根”是同一条泉脉。
人才与济南的相遇,从来不是单向的奔赴。你若为城守护根脉,城就为你撑起一片天。
李博士的钻研,是赋能,是用现代科技为传统保驾护航。
四、策划赵姐:文化的摆渡人
赵姐办公室桌上的策划案,最上面一本写着“第十届济南泉水节”。
作为济南文旅局的文化策划,每年泉水节,她都要打一场硬仗,她让济南人明白“泉水节”是咱们的节,也让外地人看到了济南的迷人。
十年前举办第一届泉水节时,赵姐刚入职。那时,她跟着师傅跑遍了济南的老街巷,找非遗代表性传承人、找民间艺人。
有位捏面塑的宋师傅,不愿意来,说“我这手艺登不了大雅之堂”。赵姐就天天去他的小铺子里,看他捏济南的名泉,听他讲面塑里的济南故事。
“宋师傅,您的面塑里有济南的魂,泉水节恰好需要这样的魂。”后来,不仅宋师傅来了,还带上了他的十多个徒弟,在泉水节上摆了个“泉城面塑坊”,那里每天围满了人。
现在的泉水节,越来越有看头了:“泉水诗会”上,人们用济南话念自己的诗;“非遗市集”里,鲁绣、面塑、兔子王,一个个摊位,像打开了济南的文化匣子;“泉水音乐节”,年轻的乐队用吉他弹着山东民歌,台下的观众跟着一起唱,那场景岂是一个“热闹”了得。
去年泉水节,赵姐又策划了一个“泉水记忆”展。她从市民手里征集了几百件老物件:有20世纪50年代的打水木桶、70年代的泉水票,还有90年代的泉水瓶……
一位老大爷拿着张旧照片找来了,那是他小时候在大明湖边跟爷爷的合影。“我爷爷说,以前大明湖的水可清了,能看见鱼。”赵姐把照片放在展柜里,旁边写着老大爷的话。
开展那天,许多人站在照片前,想起了自己的泉水记忆。林林总总都是难忘水的澄澈——
站在大明湖的超然楼前,赵姐看着台上唱柳琴的演员、台下笑着鼓掌的观众,忽然就红了眼。风里带着泉水的清冽,混着歌声和笑声,她知道,自己做的不是策划案,而是把济南的文化,从过去摆渡到现在,再从这里摆渡到更远的地方。
“济南的美,要让人看见,更要让人记住。”赵姐感慨地说。
超然楼的灯光亮了,映在大明湖的水面上,赵姐不仅在创造美,而是在发现并连接起那些散落在城市角落的珍珠,串成一条名为“济南”的项链。
济南文化,不是封在博物馆里的展品,而是活在泉水节的歌声里、活在老街坊的手艺里、活在每个济南人心里的念想中。
赵姐的传扬,是升华,是将城市文化整合并推向更广阔的舞台。
泉醒了,城活了。
济南的泉,从未沉睡。它流淌在黑虎泉边张大爷的茶碗里,浸润着曲水亭街宋晓的绣线,跃动于李博士实验室的监测数据中,最终,在赵姐的泉水节上,汇成一曲城市与人共鸣的交响。
共同构成了一条从“坚守”到“创新”,再从“深耕”到“传播”的完整生态链,展现了济南文化生生不息的魅力。
济南,不仅有泉,更拥有“泉·人·城”三者共鸣的生命共同体。泉是血脉、人是精魂、城是躯体。泉滋养人、人守护城、城包容泉,如此循环,生生不息。
有人说济南“慢”。但这“慢”不是停滞,而是一种从容的底气。真正的力量如泉水,是无声的渗透,是坚韧的绵长。它不争抢喧嚣,只在你俯身时,让你看清云影天光,让你在一泓清泉中,获得最安然的栖所。
在济南,你不是过客,而是归人。你的故事,终将成为下一首,流淌在泉脉里的诗。
编辑:韩璐莹 校对:杨荷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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