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细雨,如蚕丝般缠绵,轻轻拂过永川的松溉古镇。这座镶嵌在长江之畔的千年古镇,在雨幕的轻纱下,更显古朴与宁静。
古镇的入口处斑驳的木牌楼上,“松溉”两个鎏金大字,是被雨水洗去了浮华,露出骨子里的素净。纤细的雨,沾在衣上、脸上,并不立刻化成水珠,只留下一阵潮润的、温柔的凉意。我任由细雨的引领,步入这部被岁月浸得黄旧的册页。
松溉的独特首先在它的读音。在这里“溉”不读“gài”,而读“jì”。 据说是有位古时候的名人到了永川的松溉镇,把“溉”字读成了“ji”字。这位名人是哪个呢?有人说是清代举人,也有人说是乾隆皇帝。后来这一误读成为当地习惯,最后约定俗成被沿用至今。
巷弄是古镇活着的脉络。二十六条古街巷纵横交织,我沿着最长的一条往深处走,两侧是明清时的四合院与吊脚楼。木构的门窗雕着缠枝莲,瓦当上的兽纹被雨水洗得发亮,偶有穿堂风卷着雨丝扑来,门楣下的铜铃便叮咚应和。
雨巷深深,脚下的青石板路,是这部古镇史书最绵长的句子。岁月和步履把它磨得温润,在这雨里,更是泛出一种幽深的、湿漉漉的光泽,映着两旁斑驳的粉墙与飞檐,像一块块未经打磨的古玉。路是窄的,曲曲折折,仿佛总在尽头藏着些被遗忘的典故。走着走着,便会遇着一道石阶,引你到更高或更低的一重天地。这上上下下之间,自己便也成了这古镇千年韵律里的一个偶然的音符了。
雨丝细得几乎看不见,却织成一张透明的网,将古镇的飞檐翘角、斑驳砖墙都笼进一片朦胧里。这雨不是搅扰,倒像是时光递来的软帘,隔开了现代的喧嚣,只余下脚步叩击石板的轻响,和坐在门前静静看着我们的老人。
穿梭于古镇的每一个角落。两旁的巴渝四合院与吊脚楼,在雨水的洗礼下,更显沧桑与厚重。木质的门窗,雕花的梁柱,每一处细节都透露出古人的智慧与匠心。雨滴沿着屋檐滑落,滴答作响,与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声交织成一首悠长的古曲,让人心生宁静。
漫步古镇,我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隧道,回到了那个商贾云集、市场繁荣的鼎盛时期。松溉,因境内松子山、溉水而得名,历史上曾两度设置县署,是永川古县治所在地。白日里,千人拱手,热闹非凡;入夜后,万盏明灯,照亮夜空。那时的松溉,人口逾五万,是长江边上一颗璀璨的明珠。而今,虽然繁华已逝,但那份历史的韵味却依旧弥漫在空气中,让人沉醉。
穿行在这雨巷里,心境是奇特的,既感到一种遗世独立的清冷,又仿佛能触摸到一种潜藏在寂静深处的、温热的脉动。顺着这脉动,我信步走入那“九宫十八庙”中规模最盛的玉皇观。
这座规模最大、历史最久的道教场所,早已没有了鼎盛时期的香火,那供奉玉皇大帝的主殿,如今看来也有些空旷。在古镇上,这里又被人们亲切地称为“五省公所”,曾经接纳过来自四面八方的客商与移民。新中国成立后,这里曾是粮食交易市场,后来又改为松溉剧场。如今虽没了粮市的喧闹,只有那古老的戏台还默然矗立在雨中。
走进玉皇观,正撞见满院的“天剑门”黑旗,风卷着黄流苏晃得人眼晕。湿漉漉的院坝里,有拍摄电视片的剧组在调灯光,有人握着剑比划招式,烟火气混着桐油香,让百年老建筑里飘起了江湖的影子。我站在旁边观望,仿佛能听到历史的回声,在耳边轻轻诉说着那些过往的故事。
作为国家级的历史文化名镇,松溉的魂魄,就凝铸在这些建筑肌理之中。张家总祠、罗家祠堂、陈家祠堂……那一家家祠堂的门楣风骨犹存,那门口肃然的石鼓,无不默默陈述着“湖广填四川”的移民史诗与宗族文化的根深叶茂。
罗家祠堂的门庭显得格外肃穆。那“罗府宗祠”的匾额高悬着,虽历经风雨,字迹仍透着一股威严。这座始建于明朝洪武年间,距今已有六百多年历史的祠堂,总体呈四合院布局,后殿房屋的梁架结构为抬梁式,房内有六根木质圆柱,柱础为八棱石柱础,上雕花草、动物纹,门坊石梁也雕有花、草、人物,在雨水的浸润下,纹路愈发清晰。
站在这四合院中,你几乎能感受到那种宗族文化的无形力量,严谨、有序,维系着数百年的血脉与荣光。据说,每年,川、黔、渝等地的罗氏族人都会聚集于此,举行祭祀典礼,参加者多达两千余人。这份对宗族的敬仰与传承,让我感受到了古镇深厚的文化底蕴。
继续前行,我来到了魁星阁。这里曾是古镇的文脉所在。2019年,在魁星阁保护性修复时发现此处地形独特,经过深入挖掘发现了4个洞穴、6具陶俑和若干瓷器,专家考证,此处为汉代墓穴。
如今,沧海桑田,曾经的墓葬之上,已是人间街市,而墓主身份已成千年谜题,唯有这细雨,依旧年复一年地洒在这片土地上,仿佛在无声地叩问。站在魁星阁下,望着那片被岁月掩埋的秘密,心中充满了敬畏与好奇。古镇的历史,就像一本厚重的书,每一页都藏着无尽的故事与智慧。
历史的册页,在这里翻动得尤为沉重。那处红色文化陈列馆,将我的思绪拉回了那个烽火连天的年代。松山溉水的记忆不仅仅只有千年文脉、宗族文化或民俗遗产。作为川南中转重庆的重要水路口岸,抗战精神在此扎根发芽,星星之火亦在此点燃燎原。
雨似乎小了些,成了真正的烟雨。驻足在秦家大院门前,到了古镇上最大的院落。秦氏曾为古松溉镇首富,拥有“长永”商号,在松溉经营绸缎铺与印刷铺。这个曾因匪祸败落的商号宅院,如今作为民宿重焕生机。我站在院门口,看雨丝里的雕花照壁,听屋内传来游客的笑谈,便让我明白,历史从不是凝固的,它只是换了种方式继续生长。
雨中的水街子巷,更显宁静与古朴。这巷名起得实在,当年没有自来水,镇上的居民便是从这条临江的坡道,日复一日地将生活挑回家中,这条临江的小巷便成了生活的动线。如今虽已不见挑水人的身影,但那石阶上被扁担磨出的凹痕,却依稀可辨。这日常的、艰辛的痕迹,比那些宏大的叙事,更让我感到一种贴近肌肤的温暖与酸楚。
来到新运纺纱陈列馆,这里曾是新运纺纱厂的所在地。1937年,邓颖超和宋美龄联合成立了抗日妇女运动委员会。1938年秋,因松溉镇地理环境优越,水上交通便捷,在此创办新运纺织厂,鼎盛时期拥有9个车间,800多名职工,为抗战前线生产供应了大量衣服、毛巾、药棉等军用物资支援抗战。这哪里只是纺纱?这分明是另一条战线,织进去的是坚韧,是希望,是一个民族救亡图存的呐喊。
雨停时,我走上长江边的步道。江面上烟波浩渺。回望那片依着山势、层层叠叠的灰瓦屋顶,在迷蒙的雨雾中,静默如一幅淡墨写意的长卷。这半日的穿行,仿佛走过了千年。这“一品古镇,十里老街”,所承载的,何止是“百年风雨,千载文脉”?它更是一条流淌在时间里的万里长江,将王朝的兴替、家族的聚散、个人的悲欢、民族的气节,都默默地汇融其中,无声,却厚重无比。
(航拍图片由拖拉机提供,其余为本人手机拍摄)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