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河,曾是夏县人记忆里浸满泪水的“呜咽之河”。明清两代洪水冲决堤坝漫入盐池,“盐花不结”的产业之殇成了河东盐池的噩梦;民国以来,特别是1958年的洪水更迫使六个村庄整体搬迁,“背井离乡”的流离之苦刻进了几代人的骨髓。这条河的咆哮与泛滥,曾是悬在夏县人头顶的利剑,每一次决堤都是一首血泪交织的悲歌。
如今,随着生态治理的推进,“盐花不生”的魔咒被“碧水含情”的新景取代,曾经的“灾难符号”成了市民晨练、孩童嬉戏的“幸福水岸”。白沙河几百年的变迁,不仅是一部自然与人类的博弈史,更是夏县人从恐惧自然的束手无策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文明进化史。
一、盐花烬・河神泣:白沙河的水灾记忆
(一)明代隆庆四年的那场暴雨
明隆庆四年(1570年)六月二十二日夜,中条山深处的雷暴如天崩地裂,《夏县志》载“大雷雨,山水涨发,白沙河堤溃,水溢入城,南流冲破盬池禁墙,数年盐花不结”。浑浊的洪水裹挟着山石冲破堤岸,顺着街巷奔涌,浸泡了盐池边缘的结晶池。以盐为命脉的河东,盐花停结意味着生计的断裂,这场夜雨不仅冲毁了房屋,更浇灭了无数家庭的希望,成为白沙河留给明代先民的伤痕。正如民间歌谣曰:
隆庆四年六月夜,惊雷裂天与地接,
白沙河堤决口泄,洪水入城水浪跃。
运城盐池遭水劫,百姓生计断了节。
街巷啼哭声声咽,水灾刻骨痛难歇!
(二)明代万历崇祯年间的三场灾难
万历十四年(1586年)的灾难更显狰狞。七月初一,东山大暴雨引发的洪峰让白沙河北堤轰然崩决,《夏县志》以“南关房屋墙垣湮没,大石覆压宛如旷野,民死者三百有奇”记录下这场浩劫。更残酷的是“是年先旱后涝,大饥饿”,干旱已让庄稼绝收,洪水又彻底摧毁了存粮,饿殍遍野的景象成为夏县历史记忆中难以磨灭的痛楚。此后万历十九年的“五月至七月不雨,七月二十九至八月一日大雨”,崇祯六年的“大暴雨,白沙河南堤决口,洪水沙石压毁良田”,接连的灾变让这条河流成为悬在百姓头顶的利剑。有民间歌谣曰:
万历十四七月一,东山暴雨洪灾袭,
白沙水大崩北堤,南关屋舍冲毁弃。
大石覆野荒郊凄,三百亡灵水中泣,
先旱后涝人肠饥,饿殍遍野风悲啼。
万历十九旱无雨,骤降暴雨如倾沥。
崇祯六年雨声急,河堤决口良田弃。
水灾为何常来袭?百姓生活苦难移!
(三)清代从顺治到道光年间的多次洪灾
清代的白沙河依旧在呜咽中肆虐,顺治十年(1653年)七月“倾盆大雨,白沙河北堤决口,水入东城门,城隍庙、官署被浸没”;康熙十八年(1679年)更创下“连续降雨37天”的纪录,导致“南北堤决口,水入盐池,盐花不生。县城墙倒塌,民房浸圯,农田淹没,成大饥”。37天的阴雨不仅泡软了河堤,更泡碎了百姓的生活希望。
乾隆十年(1745年)的洪水“经东关进城,东城门楼浸塌”。嘉庆十年(1805年)“水入盐池,盐花不生,淹没农田无数”,道光十二年(1832年)“北堤皆决口,洪水由东关入城,冲倒民房甚多,南流入盐池,盐花不生”。《夏县志》中“盐花不生”四字的反复出现,如同一道魔咒,揭示出白沙河洪灾对夏县民生的致命打击,而“民房冲毁”“农田淹没”的描述,则体现出古人在自然伟力面前的渺小与无助。如民间歌谣曰:
康熙十八雨连绵,三十七天水声喧,
白沙决堤水漫滩,饥年食人哀声叹。
康熙卅九雨又繁,水进南门百姓迁。
乾隆十年水漫遍,东城门楼浸塌翻。
嘉庆道光灾又添,盐池遭灾声声怨。
民房冲倒处处残,百姓无助苦熬煎。
(四)民国以及建国后的历次洪水
进入近现代,灾难并未远去。民国22年(1933年)七月初一的洪水“冲塌民房千余间,淹死5人。房屋毗连的东、西、北三条大街,到处瓦砾,居民离井,满目凄凉”。1958年阴历七月十七、十八的特大暴雨,“洪峰流量达到596立方/秒,白沙河六处决口,桥下街、中留村被洪水冲毁,白沙河改道”。水灾致使桥下街、任寺后、李庄、石桥、中留、下留六个村庄搬迁背后,是家园被毁的无奈与伤痛。
1962年“连续下雨37天,降雨量达181.8毫米”,让22000多亩耕地变成“荒芜的沼泽地”。1969年8月24小时降水量350至400毫米的暴雨、1977年两小时内暴涨至80立方/秒流量的洪水、1984年40分钟降雨50.1毫米。有歌谣曰:
(一)1933年水灾
民国廿二七月到,洪水再把民居扰,
北堤决口浪涛暴,冲塌民房木椽飘。
几多人命水中抛,背井离乡泪沾袍。
三街冷落显寂寥,满目凄凉心悲号。
(二)1958年水灾
戊戌七月十七到,特大暴雨不停浇,
五百九六洪峰高,六处决口浪拍礁。
桥下街毁中留倒,泪洒城壕水改道。
二、河堤固・桑梓绿:白沙河的生态新生
当新中国的曙光穿透中条山的晨雾,夏县人终于迎来了与白沙河和解的契机。夏县人不再是被动抵御洪水的侵袭,而是以科学的智慧与敬畏的心态,为这条承载着千年伤痛的河流,编织出一张“安澜之网”,种上一片“生态之绿”,绘就一幅“文明之景”。从水泥筑成的坚固堤坝,到草木葱茏的生态廊道,白沙河的“欢歌”,正从治理者的规划图纸上,一步步走进百姓的日常生活。
(一)修建水库拦洪水:两个“定海神针”护安澜
1958年7月中旬,中条山区连降暴雨,雨量达204毫米,白沙河水位骤涨,流量飙升至987立方米/秒,约2400万立方米洪水咆哮着涌入运城盐池。白沙河沿岸村庄一片汪洋,村民们抱着门板仓皇逃向高地,甚至有飞机空投沙袋抢险的紧急场景,成为一代人难以磨灭的记忆。洪水退去后,“盐花不生”的困境与百姓流离的惨状,让“筑坝御洪”成为夏县人乃至运城人最迫切的期盼。
灾情发生后,省防汛指挥部紧急决策:在白沙河中游中留村兴建水库。这里紧邻村庄,既便于集结劳力,又能依托地势形成防洪缓冲带,成为防洪和守护运城盐池的关键节点。
于是,在缺乏勘测技术、没有大型机械的艰苦条件下,两万多民工自带干粮,星夜奔波,援建中留水库。就连祁家河、泗交山区乡镇的村民也翻山越岭抵达水库工地。民工们白天顶着烈日推土,夜晚借着马灯夯坝,小平车的轱辘声与“一……二”的号子声彻夜不息。男人们肩膀被车绳勒出血痕,裹上布条继续推车;妇女组成“铁姑娘队”,抡钎凿石不输男子。没有搅拌机,水泥砂浆全部由人工搅拌;没有起重机,就搭木架人力吊装石块。1959年10月,纯防洪型水库——中留水库竣工,总库容达1245万立方米。
20世纪70年代,夏县再挥治水之笔,在瑶台山与春燕山的峡谷间兴建白沙河水库。这座水库承接泗交镇白家岭水源,串联大庙、樊家峪村等区域,河道全长22.17公里,流域面积76.4平方公里,最终注入伍姓湖,成为“引泗济运”工程的核心枢纽。全县按村划分工段,各生产队轮流上阵。青壮年扛锹挖土,妇女烧水送饭,老人捡石填基。史家北坡底村的三十多辆小平车系着红布条,在晨雾中如跳动的火苗;寒冬里,村民光着脚踩泥夯土,手冻裂了抹点猪油,夜晚挤在席棚里盖老羊皮袄入眠。两年奋战终见成效,水库库容达212.76万立方米,将泗交河水与白沙河水拦蓄调配,实现防洪、供水、灌溉多重功能。
白沙河水库和中留水库形成“上游拦蓄、下游滞洪”的立体防线,成为夏县白沙河防洪的“定海神针”。中留水库建成后,先后抵御1962年、1971年、1982年、1989年四次特大洪水,将下游防洪标准从“十年一遇”提升至“五十年一遇”,守护着15个村镇1.2万人和2万多亩耕地及运城盐池的安全。白沙河水库则守护着县城及6个村庄3.38万人的生命财产,彻底终结了“每年防汛、浪打河堰”的噩梦。
如今,白沙河水库早已超越防洪功能,成为运城中心城区重要水源地,夏季高峰期每日供水1.5万吨以上,水质优良率常年保持100%。“引泗济运”工程通过水库调蓄,让清水滋养沿岸农田,更为夏县打造“玉带绕新城”的景观带奠定基础。中留水库虽因上游拦蓄渐退前台,但其“错峰滞洪”的使命仍在,与白沙河水库协同守护夏县百姓的生活安宁。
中条巍峨,白沙安澜。两座水库中既有1958年的夯土印记,也有20世纪70年代水泥坝体,既承载着“大禹治水”的精神传承,也见证着现代水利的科学发展。从洪水滔天到碧水灌田,夏县人用双手筑起的不仅是两座大坝,更是世代相守的安澜。歌谣曰:
一九五八春雷响,中留水库筑坝忙。
中条暴雨倾盆降,白沙河水似脱缰。
洪涛奔涌苦池涨,盐池遭淹心发慌。
卤井盐坨水中躺,国家财产受重创。
省防急令震天响,民兵两万斗志昂。
铁锹竹筐肩上扛,热血沸腾气轩昂。
未等勘测与设计,敢凭双手创奇迹。
七天七夜不停息,大坝初成立山旁。
五九再把坝体强,十月竣工固金汤。
百年洪峰皆阻挡,盐池百姓享安康。
红旗漫卷歌声扬,大禹精神永传扬。
岁月流转功不忘,丰碑矗立水中央。
一九七四春风扬,白沙水库立山旁。
二十五米坝身昂,八十九米锁河江。
廿万库容护一方,三万人安六村昌。
义务出工村村上,炸石填土斗志昂。
铁姑娘队不怯场,钎锤凿石响当当。
小平车儿穿梭忙,肩头挑起好时光。
八四九一续建强,引泗济运水芬芳。
灌溉渠里清波荡,庄稼青翠稻麦香。
村庄免灾少慌张,田畴岁岁乐满仓。
如今智能护堤上,老人摸坝念旧章:
当年汗湿粗布裳,换得今朝水清亮!
(二)生态修复呈新绿:两幅“碧水画卷”绘新景
如果说水库是白沙河的“骨架”,那么生态修复则为白沙河“骨架”注入了“血肉”。2020年,夏县启动白沙河生态蓄水和环境修复项目,总投资3.66亿元,治理长度达5.15公里,将曾经“垃圾满河、污水横流”的河道打造成生态福地。白沙河湿地公园与白沙河滨河公园的建成,正是这场生态变革的鲜活见证,让绿色福祉向流域上游延伸。
白沙河湿地公园的核心区域位于水库二级保护区内,恰好与2023年启动的生态修复项目范围重叠。施工团队在2.58公里河道内清理淤积泥沙、修建10座增氧堰(其中新建8座、改造2座),种植芦苇、菖蒲等水生植物构建天然净化系统,同时铺设人行步道、搭建观景凉亭与吊桥,形成“飞瀑流泉、碧水蜿蜒”的生态景观。如今这里已是鸟类栖息的乐园,春日白鹭嬉戏于清泉瀑布间,秋日候鸟停歇在芦苇荡中,岸边4个绿化主题园与瑶台山景相映成趣,河边步道上常有市民健身休闲,昔日荒滩变身为“生态绿地”,项目实施后有效降解了耕地农药、化肥等有害物质,减少了入库泥沙,既保障了饮水安全,又维持了生态系统稳定。
白沙河滨河公园则是城市与河流的融合纽带,位于中下游城区段的公园通过“清拆改种建”五治并举,拆除沿岸棚户区后,建成透水铺装步道,实施植树绿化,构建了19.79万平方米的蓄水区域,蓄水量达28.77万立方米,兼具防洪排涝与景观功能。清晨的太极晨练、傍晚的亲子嬉戏,让曾经的“灾难河滩”成为美丽宜人的“幸福水岸”,两幅“碧水画卷”实现了白沙河的生态新生。歌谣曰:
二〇二零春风荡,白沙河畔换新装。
三点六亿资金放,生态修复谱新章。
湿地公园拆鱼塘,截污防污保水长,
二十八个堰儿挡,白鹭飞来落浅塘。
秋日候鸟歇苇荡,塑胶步道绕河旁。
观景凉亭立水央,滨河公园建广场。
处处绿地吸雨霜,十九万平蓄水广。
清晨太极伴晨光,傍晚孩童戏水旁。
防洪观景两相长,昔日荒滩变画廊。
碧波映天留芬芳,百姓笑称幸福港。
3.文化景观话新生:诸多“名人铜塑”颂盛世
河流是人类文明的载体,夏县在生态修复中恪守“文化为魂”的理念,将22组36座主题雕塑嵌入河岸景观,打造出绵延数里的“露天文化馆”。这些由20位知名艺术家创作的铜塑,串联起夏县五千年文明脉络。从教民养蚕的嫘祖和治水英雄大禹,到忠孝楷模介子推和父子双相巫咸,从法学鼻祖李悝和史学巨擘司马光,从书法大师卫夫人和民间福星阳城,到明代诗人王翰和革命英烈嘉康杰,夏县人徜徉白沙河畔,漫步文化长廊,一步一景观,步步有感触,人们在晨练中触摸历史文化,在休闲中领悟社会进步。
沙河的文化长廊在细节设计中,让文化记忆与治水历程形成巧妙呼应。湿地公园的科普长廊摘录《夏县志》中“盐花不结”的灾变记载,而中留水库的堤坝身影,正是这段历史的最佳注脚。保留的旧时河堤遗迹与2020年生态修复工程建成的现代生态堤防,构成“过去”与“现在”的时空对话﹣﹣砖石上的沧桑记录着往昔抗洪的艰辛,绿植的鲜活彰显着如今生态治水的成果,无声诉说着从“战天斗地”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念升华。新建成的景观音乐喷泉,更将这些历史元素与灯光水景融合,成为展示夏县生态文明成果的靓丽名片。
如今,当人们站在白沙河河坝上远眺,上游水库碧波如镜,中游湿地芦苇摇曳,下游公园笑语宣扬。这条曾在史册中呜咽千年的河流,在河道治理和生态修复的双重滋养下,在几代人接力治水的坚守中——从先辈们推小平车筑坝的号子,到如今智能化监测的数据流,奏响了“碧水含情、文脉永续”的欢歌。歌谣曰:
(一)雕塑映盛世
白沙河畔文脉长,嫘祖养蚕织锦裳。
大禹负锸治水忙,介子忠孝刻青冈,
巫贤辅商留遗芳,李悝变法显担当。
卫氏书法美名扬,阳城民间称福星。
资治通鉴济世昌,王翰诗文写华章。
康杰精神代代颂,先贤故事传城乡。
(二)文旅贺盛世
文化景观引客往,手作美食飘馨香。
河畔戏台锣鼓响,非遗展演人气旺。
研学队伍排成行,网红打卡传八方。
节庆河畔亮彩灯,盛世华章共传唱。
当暮色染红中条山,白沙河畔的景观灯次第亮起,音乐喷泉随旋律舞动,光影里嫘祖养蚕的铜塑、大禹治水的凿痕与现代生态堤防交相辉映。河畔老人们又哼起了新编的歌谣:“中留坝锁洪涛息,湿地鹭飞芦苇荡,铜塑长廊话古今,白沙欢歌绕城乡。”
这条曾在史册里呜咽千年的河流,终于在生态修复与文化传承中,将“盐花烬、河神泣”的旧调,唱成了“河堤固、桑梓绿”的新曲。歌谣里的白沙河,不再只有灾变的记忆,更有碧水映城的诗意、文化绵延的厚重,以及夏县人用双手与智慧写就的——“安澜永固、文脉永续”的时代欢歌。
河水汤汤,歌谣回响,这里流淌的不仅是碧波,更是一代代夏县人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永恒追寻。
作者:张天存(夏县政法委退休干部,三晋文化暨延安精神研究会会员)
|总监制:董新慧
|监 制:徐双伍
|校 审:韩辉峰 卫 鹏 刘 希
|编 辑:田小英
|图文编辑:杨文静 樊泽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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