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工作日,在早高峰拥挤的地铁,手机里突然弹出一条来自10086的短信提示:
11月1、2日为香山公园红叶观赏客流高峰,请您绿色出行、错峰游览。
这不禁让我想到最近正在看的一本小书《外面天气怎么样》,书里的姑娘也提到香山。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在故事中她被称为“023”,这是足底按摩技师的代号。
她来北京“好几年,反正不到十年”,离开前唯一的愿望,是去看一眼香山的红叶。可直到她收拾行李回老家,也没等到那片红——她要赶在客人来之前烫好茶杯,要在深夜的集体宿舍里挤上下铺,要把省下来的钱寄给农村的母亲,她连生病的时间都没有,哪有时间去香山?
尽管我做着看起来比她要“高级”的办公室工作,但同样在异乡打拼多年,她对“香山红叶的遗憾”让我狠狠共情。
北京的秋天明明每年都来,可这些最自然景象,怎么成了打工人最奢侈的念想?
然而023只是书里的众多人物之一。书中的八个主人公,个个都藏着“心事与遗憾”——
穆小小被裁员那天,地铁里人潮如蚁,她接到贵阳派出所的电话,才知道断交多年的父亲没了,童年里摔破的塑料长颈鹿还在箱子底,却再没机会问一句“你为什么不要我们”;
何瑾秋在11号病房里等着做检查,她不敢生病,一边怕疾病拖垮自己,一边怕偏瘫的母亲没人照料,连做心脏造影时都在想“手里的项目报告只写了百分之三十”;
还有阿芳,从前总说“要去北京”“要嫁到国外”,最后却带着脑中风的丈夫回了县城……
当城市的霓虹淹没个体的叹息,当生存的压力裹挟着无数人在生活里浮沉,《外面天气怎么样》用八个故事,剖开了当代青年,特别是女性,在职场、亲情、婚姻中的生存困境与精神挣扎。
作者蒋在的文字有着惊人的共情力,她不评判、不说教,只是冷静地记录着人物的呼吸与心跳。她坦言,和大多在外打拼的青年一样,“在大部分时间里,我感觉自己是一个外来者。” “对我的故乡、我生活过的城市、我的家庭来说,我一直是一个偏离的数值,两个互相交织的圆里出现的阴影地带。我常在这样的地带里感到无所适从,试图寻找归属。”
于是我总能在她的文字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她写“职场”:
公司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每天加班到凌晨的日子让她精疲力竭,能在医院待上两天对她来说已是奢侈,手里的工作是一分钟也不能落下,不然经理就能立刻找到人替换她。
在这个涡轮似的社会里,她几乎做到了像公司要求的那样,成为一个不会被家庭责任转移注意力,不休产假、育儿假、探亲假,为公司二十四小时尽职尽责的机器人。
她写“孤独”:
要承认自己不被爱是很难的。所以只有让她感受到被爱的时刻,她便会一股脑地栽进去。
每次打开柜子取杯子,杯子在不经意间碰撞出来的细碎之声,如细雪落在心里的颤动感,突然间会让她领受到一种苍凉,那个声音像身体发出来的回声,在空洞的房间里一圈一圈萦绕。
她写“漂泊”:
在一个人还没有落地生根之前,再美的景象都如同隔世的幻象,眩目的灯红酒绿缥缥缈缈。
还有她关于“写作与文学”的表达:
写作并非选择。写作更像是一种对我们所有遭遇更迟钝的回应,一种面对命运,几乎无声的抗议。我们坐在桌前,不是为了表达什么,而是为了逼近某种沉默,那种我们试图命名,却又总是失败的东西。
我想文学对我们所有人来说,不是为了让我们变得更强大,而是允许我们在软弱中停留片刻,不应我们会有这样的时刻而感到羞愧难当。
都像在替我们每一个人说话。
我们或许都有过这样的时刻吧?来大城市三年、五年、十年,总说“等忙完这阵就去XXX”,却总被加班、房租、项目报告推着走;总说“今年一定要回家”,却在视频里对父母说“这里挺好的,不用惦记”;总把“我很好”挂在嘴边,却在深夜的出租屋里,对着外卖盒发呆。
我们把“香山红叶”藏在心里,当作一个“等有空就实现”的念想,慢慢地,就被淹没在城市的人潮中。可蒋在告诉我们:
那些没说出口的遗憾,那些藏在沉默里的心事,都值得被看见。
11月8日晚上7点,在PageOne北京坊店,我们特别邀请了著名文学评论家施战军、青年作家辽京、知名媒体人、作家丁丁张和本书作者蒋在,与你共赴一场特别的新书发布会——一起聊聊《外面天气怎么样》,聊聊“我们试图靠近的那些时刻”。
《外面天气怎么样》(节选)
那天下午,我准备告诉023我可能要搬家,换了工作,以后就不住西坝河这里了,也不太能再来这里按摩照顾她生意了。没想到,她先我一步告诉我这里生意不再好做,很多时候都没有客人来,她妈也不停催她先回家,她只好先离开北京另作打算。
离开北京前,她还有一个愿望,就是去看香山的红叶。她问我,姐,不知道香山的红叶红了没有?
她要离开这件事出乎意料地打击到了我。后来我分析可能是因为是她先提出来她要走,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也许我先说这话,我的感受会要好一些。上一次凡·高的事有愧于她,我就自告奋勇地说,我去替你看看。
我坐了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去香山看红叶。公交车路过一个广场,里面有一群学习轮滑的孩子。有一个在领头,后面的人跟着有序地律动,头忽高忽低,一会儿换右脚支撑,一会儿又换成左脚,像大雁的迁徙。想到023要离开,我也要搬离西坝河,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不舍,还有那个重庆的女技师171我还没见过。023回到老家后,我们这辈子都难以相见了。萦绕在心里面的失落感像一层雾。
9月,香山的枫叶算是看到了,但还没有红起来。不仅没有红起来,甚至和红都不沾边。大片大片的绿叶,让人怀疑这还能红得起来吗?我问大巴的司机,北京的秋天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司机旋转着方向盘,看看后视镜笑了笑回答我说,北风一吹,下一场雨,北京的秋天就来了。
我回去告诉023,我说你再等一个月,一个月,香山的红叶就红了。
她笑了笑,告诉我说,没事,我等不到了,以后再来首都看吧。
我说,你在这里几年了?她说,好几年了,反正不到十年。我说,我们认识多久了?她嘻嘻地笑,嘴里露出一颗小米牙说,老半年了吧。
临出门时,她包好我的绿色专用杯,说下次你继续用这个杯子,我给你烫好。我送了几个单位发的月饼给她,她站在门口对着我挥手。
再次去“雅典娜”已经时隔一年。我在西坝河站下车,站在马路对面,隔着行道树看“雅典娜”的外观还是老样子,但是“雅典娜”那几个半圆排开的字变得松松垮垮,浴字偏旁掉了一个点,看上去像一个人缺了一颗牙。玻璃外的霓虹灯招牌粘上了隔壁餐馆的油污,灯管接触不良,一会儿有电,一会儿又停了。隔壁明宫宾馆的搬迁已经严重影响到了“雅典娜”的生意。
我刚进门厅,前台就跟我上了楼,她用手势指引着我,这边请,并对着那个神秘的无线耳机说,楼上贵宾一位,请接待。为了确保不是记性出了问题,她回过头来问我,姐,你是第一次来?
我记得原来整个楼道是泰式装潢,前台的柜台旁边放着一尊佛像,头顶冒着水,顺着佛身流进下面的一个小圆盘里,其间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让人觉得是谁在为了调温,而少量地在放洗浴水进木盆。走廊的脚下点着浓郁的印度盘香,像是为了掩盖一些其他的气味而特意点上的。现在前厅的装潢也变了,换成了日式的风格六扇木窗,窗前的瓶子里装着塑料樱花,高高地盖了一面窗。下面还有一个装上电池的招财猫不停地摇手。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是,问她,旁边在修什么东西?
她说原来这里是明宫宾馆,现在要改成如家快捷酒店。她的声音轻快,似乎对酒店的开业十分期待。她推开门说,罗马包房,您稍坐。技师马上到。
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一个女孩敲了敲门,提着她的塑料工具箱就来上钟了。她从箱里拿出一次性纱布,撕开一截透明胶用牙轻轻咬断,把门上的小窗遮住,又把纱布多出来的部分塞进窗沿里面。
眼前的这个胖女孩,或许是因为矮,头发看起来特别长。她用皮筋把头发绑起来,那个长度能到她膝盖后的腘窝。她也戴着一个神秘的无线耳机方便和前台交流,她歪着头听,就像在听什么歌曲。
我环顾了房间一圈,室内重新装修的气味没有散尽。大屏的投影仪幕布换成了大电视机,墙纸也重新贴了,不过里面还有鼓鼓的小气泡,弄了满墙的牡丹花的图案。
看我脚放不进去,她弯腰在塑料袋边撕开一条小口,鼓起来的塑料袋才缓缓耷拉下去。
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我问。
她也不抬头,依然蹲在一旁从她的小工具箱里拿出指甲锉、精油,还有一次性毛巾。
姐,可是我见过你啊。她笑着把毛巾叠成正方形,放在一边备用。你总点023,023走了,现在换成我了。
你怎么称呼?
王莹。
我的意思是你是几号?
986,姐。以后您记着点986就行了。她指了指衣服上的胸牌,又把手放进水里。
你老家哪儿的?
和023一个地方的。她又补充道,我看您也不常来了。王莹继续埋着头,把手放在水盆里洗着。
023走后我是不常来了,来这里总会让我想到那段窘迫的时光,还有我当时咄咄逼人的室友。他也应该早搬离了西坝河吧?那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我想到023,想到她走之前给我买的那个绿色的杯子应该还在这里,顿然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王莹,你有没有看到过一个绿色的杯子?
什么绿色的杯子,姐?
我摆了摆手想着算了,估计杯子早被新来的人清理干净了。谁还会留下一个杯子呢?
姐,你说。
我讲话你耳机那头听得见吗?
听不见,姐,你说。
我想找一个绿色杯子。可能还在023的柜子里,你能帮我找找吗?
王莹迅速地对着耳机说,黄顾问,黄顾问,罗马包房的客人找您。
果不其然,黄顾问很快就上楼了。姐,您叫我?她推开门,盘子里装着一盘洗好的圣女果。她把盘子轻放在桌边说,姐,我刚查了您的卡,还剩下五百多,您今天充卡吗?充三千,送八百八十八。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话弄蒙了。不管您今天充多少,说完这句话看我没反应,黄顾问以为是自己诚意不够,她从门背后的挂袋里取出按摩价目表又说,今天我都再送您一个半小时推背。
我接过价目表单,放在枕头上说,我想请您帮个忙,帮我找个绿色的杯子。我看着黄顾问坐在另一张按摩床上,并没有挪动的意思。我又说,找到以后,充卡的事好说。
听到这句话,王莹也跳了起来。黄顾问对她说,赶紧去找杯子。
我叫住王莹,黄顾问你去就行了,她留在这里,再说还没到时间。
黄顾问一边往外走,一边又对着耳机说,罗马包房的客人要找一个绿色的杯子,你们快在自己的箱子里找一找,有没有看到一个绿色的杯子。镶金边的。黄顾问又对着耳机重复了一遍我的话,要镶金边的。
我躺平身体,房间稍稍安静下来。我问王莹,你说香山的红叶红了没有?我转过头去看着她。
王莹像是被我吓着了,本来在给我推背的她,跨到另一张按摩床上,从她的工具箱里取出按摩精油,又倒了一些在手上说,姐,想啥呢?现在才8月份。
她把两只手掌合在一起,让按摩精油均匀地涂抹在她的掌心,又快速地搓动着,好让她的手不至于太冰凉。
她说,姐今天外面天气怎么样了?
我不说话,看了看窗帘很严实。我感受到她暖和的小手放在了我的腰上在慢慢地往下按,然后在那里开始使力。你是哪里人?手怎么这么重?我直呼让她轻点,腰椎受不了。
姐,不是刚给你说了嘛,我是重庆人,和023是一个地方的。
王莹似乎觉得我不相信她,她就用重庆话说,023就是重庆的区号撒,姐不晓得吗?说完她哈哈大笑,用普通话又重新说了一遍,023就是重庆的区号,所以给你按的023才选了这个数字。
023是重庆人?也许我之前忽略了吧,不过也难怪,大家都只说是黄顾问的老乡,黄顾问的老家在哪里,我还从来没有问过。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023和171的关系好了,两人同一个地方来的。
你们旁边要开如家快捷酒店了吧?生意就更好做了。我把头埋在按摩枕里,那里面有一个中空的洞,但什么也看不见。
她的手又恢复到凉凉的感觉了,双手放在我的肩颈部位又来回滑动。是啊,我们都盼着它开业呢。
开业了,023还会再回来吗?想到023当初是因为明宫宾馆倒闭生意不好才被迫离开,现在她就能有借口回来了。
她不会了,她换到总店了,离我们四五公里吧。虽然以前我们都靠她养着,但是做我们这一行的,每过一两年就得换一个地方,不然没人点了。男人嘛,都喜新厌旧。
我吃惊地问王莹,那171呢?
什么171?没有171啊,哪里的区号?
这时黄顾问推门进来,晃动着手上绿色的杯子,后面还跟了两个帮忙找到杯子的女技师。她小声地问,姐,再给您加点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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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件初审:张 瑶
稿件复审:张 一
稿件终审:王秋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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