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小读三国,老大入四川。去年四月的一个傍晚,伴着潇潇细雨一只装满向往的背包悄悄融入了大成都。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经过一夜春雨的滋润,依旧沐浴在丝雨里浣洗一新的杜甫草堂,为远道而来的无名诗人打开了蓬门!

(南门,正门照误失故以南门替补)
现在的草堂景区整体占地800余亩,早已不是“诛茅初一亩”的景象了;但它完整地保留着明弘治十三年(公元1500年)和清嘉庆十六年(公元1811年)修葺扩建时的建筑格局,使前来探访凭吊者的思绪和目光有了现实附着体,诚为大幸!
游访圣人旧居当正衣冠自正门恭肃而入。入正门迎入眼帘的是两株参天入云的黄葛树和一株株一丛丛落座在绵绵细雨里的时花草木。清新快爽之气息扑面而来……别过小桥下潺潺清溪的柔情,一边贪婪地深呼吸一边在细雨里移步前行。大廨,到了。大廨,即官署。杜甫在蜀被世交好友剑南节度使严武表荐为检校工部员外郎(从六品上的官职)。所以清嘉庆年间重修草堂时增设了这一建筑。杜甫一生潦倒沉为下僚,增设越级的“大廨”与其说是对杜甫的肯定和安慰,倒不如说是后来者激于内心的不平而对自己所作的心理抒导……大廨是座敞厅式建筑两侧连以长廊,廨内正中是钱绍武雕塑的杜甫跪坐铜像。铜像瘦削异常,造型抽象夸张,铜像目光深邃平视远方,双手抚按诗卷放于膝上———杜甫忧国忧民以诗为史的形象呼之欲出!

廨内名联众多让人品咂难止唏嘘不已。最让我动情的一副是清代学者蜀中第一书家顾复初撰写的长联:“异代不同时,问如此江山龙蜷虎卧几诗客;先生亦流寓,有长留天地月白风清一草堂。”顾原籍苏州,流寓成都,为多家幕僚,身世际遇和杜甫颇为相似。久睹此联足可想见当年顾氏谒工部祠题联作书时的百感交集!顾氏原作已佚,今联为清末翰林邵章补书,并有前四川省文史馆副馆长向楚的旁记跋语。笔者已过知天命的年龄仍是一事无成,自视甚高的诗文也是鲜有知音!连杜甫生前都是诗名不彰,龙蜷虎卧于野,何况咱这一无足重轻的草根诗人!


从大廨出来无遮无拦的雨丝给我的心情作了降温处理。于是坦然走入雨中走向诗史堂。诗史堂也是穿堂式建筑但它和大廨不同,其除中部前后贯通外,其余部分皆以砖砌成半桩台,桩台上以窗花藻饰做封闭,这使厅堂看起来即庄重又不失灵动,十分有特色。杜甫诗作被称为“诗史”,所以清代重修草堂时设置诗史堂。堂中设杜甫上身铜像,是雕塑名家刘开渠的作品(原作为石膏像)。铜像面部表情冷峻,目光下视好像陷入了对大唐风雨飘摇的无尽思考!堂中名联佳对让人睹而不忍移步,“留览”忘返!诸如“侧身天地更怀古,独立苍茫自咏诗”诵之使人仿佛看见诗圣正孤独地面对着破碎的河山,沉吟“国破山河在”,“百年多病独登台”……

堂左设有杜甫泥塑像,两侧悬配陈毅元帅集杜诗手书联“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把陈毅元帅疾恶如仇的性格展现得淋离尽致!其实杜甫并非厌恶竹子,他要斩除的是阻碍新松出头生长的“恶竹”,试想一下,当今有无遮蔽一方天日的“恶竹”呢,又有谁敢于高呼一声“恶竹应须斩万竿”!?

堂右设置的泥塑是李白像。“醉眠秋共被”述说着二人情同手足的深厚交谊,在此设李白像,见证二人友谊的同时,也从侧面揭示杜诗成就之高足以比肩太白,二人诗同为中国古典诗歌的最高峰!李白塑像两侧悬配郭沫若手书联“世上疮痍诗中圣哲,民间疾苦笔底波澜”联意精准地概括了杜诗是现实的诗样表现,杜甫是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郭老此联书法开阔大气磊落无拘,我认为鲜有人及。于是求人在联下留影一张自勉,我也断续写诗多年,但产量羞涩;日后创作也要以世上疮痍民间疾苦为主,杜甫是我师。不知掌握现今诗坛话语权的人以为如何?

出诗史堂树木葱笼青竹夹道,雨中的石桥略显冷清。这其实正好,千军万马过桥会堵塞寻诗之情访古之意,有时候热闹是不必要的是必不要的。穿过小桥是柴门,柴门乃平民之门自然是低矮俭朴的。传此地为杜甫草堂当年的院门,我立在圣人门前立在细雨中久久不能从怀想唐代杜甫草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柴门匾额是潘天寿手书,仔细端详我发现柴门“门”字的一点儿是一只蝴蝶,是呀,“黄四娘家花满蹊”一定是一只蝴蝶不经意间“嗅”在了诗圣家的门楣,包括远道而来的我们有谁能拒绝诗的馨香呀……

柴门后是工部祠。工部祠俗称三贤祠,祠中祀有杜甫,两旁有黄庭坚、陆游陪祀。世少知音,就用后世的“知音”作陪,这多少也是对杜甫诗作不受时人重视的一点补偿吧。黄陆二人皆十分尊崇杜诗且都曾流寓西蜀那就作个跨代的陪伴,在冥冥中“相与细论文”吧……这也正应了杜甫主祀像前一副对联的慨叹:“荒江结屋公千古,异代作堂宋两贤”。


堂内有多副杜甫石刻像,我都一一仔细拜瞻良久:杜公,跨越千年,你的小迷弟,一个草根诗人来看你了……

出工部祠,也就把草堂中轴线上的主体古建筑依次寻访完毕。工部祠东北近处有少陵碑亭,是寻访游赏草堂必到的地方也是草堂的标志性建筑。亭是茅草攒尖顶,下立数根木柱为支撑,柱周连以“美人靠”即方便游人休憩也稳固了碑亭本身,看来利他就是利己呀,丝毫不虚。亭中立一石碑上书“少陵草堂”,是果亲王爱新觉罗-允礼所书。雍正十二年(公元1734年),果亲王送达赖进藏,经过成都,特拜谒草堂,留下了此手迹。草堂正门悬挂的“草堂”二字匾就来自此碑的选字拓印件。杜甫曾困居长安十年居所近“少陵”故自称少陵野老,人们也习惯称杜甫为杜少陵。“少陵草堂”四字,端庄秀丽,笔力浑厚,象极了允礼的为人。宅心淳厚,品行端庄方能持久存于世间,你们以为呐?……

碑亭斜对面一片碧波的岸上就是杜甫的茅屋旧居。公元759年杜甫为避安史之乱,携家人自陇右入蜀,几经辗转到达成都暂居于佛寺之中。第二年春在严武和表弟等亲友的资助下开始在浣花溪畔筑建茅屋,761年建成。杜甫飘泊一生居无定所,现在终于可以有个地方可供修养疲惫的心灵和身体了。
“背郭堂成荫白茅,缘江路熟俯青郊。
桤林碍日吟风叶,笼竹和烟滴露梢。
暂止飞乌将数子,频来语燕定新巢。
旁人错比扬雄宅,懒惰无心作解嘲”(杜甫《堂成》)
通过此诗我们不难想见杜甫历经劫难终得住宅的欣慰之情,我们的诗人甚至有些自得了。穿过木桥,翠竹掩映的几间茅舍便露出了真容。中国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千年前就是被成都温和地收留到了这里,这里孕育了杜甫二百余首诗篇。茅屋是典型的川西民居,竹和泥为墙,顶覆茅草。茅屋有客厅、书房、卧室、厨房等十分间陋。当然,这是根据杜诗描写和明代草屋遗址所作的还原性复建。就是居住在如此简陋的茅屋中,我们的诗人还是心系天下疾苦心念天下寒士高呼:“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761年8月杜甫简陋的茅屋被大风吹去了顶上的茅草,是夜“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可就是身处如此凄苦的境地,我们的诗人还是无法忘怀天下寒士,诚心祈愿“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我们爱杜诗爱杜甫爱不厌其烦地追寻诗圣足迹的原因,我想也是因了他不论何时何地都抱有先人后我,以天下苍生为念的伟大情怀吧!反正,我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如此,才站在了离家万里的茅屋的一角。





草堂景区阔大,一时无法一一细赏。经喜雨亭时我早已浑身湿透,只得怱怱行至南门离开,已走得很远了,我突然想起了工部祠何绍基撰写的名联:“锦水春风公占却,草堂人日我归来”,好吧,他年人日我再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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