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闯入的湘北古镇：不收门票，连导游都是野生的

长安河

如今的古镇，普遍景区味太重，但凡事总有例外。

遇见聂市古镇，是一次出差途中的“偶然事件”。当时我正和同事开车去往湖南最北边的临湘市出差，途中经过一个叫聂市的小镇。这是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湘北小镇。正值饭点，我们在小镇随便打发了一下准备继续出发时，忽然发现小镇街道的旁边立着一块省级文物保护碑。碑文上写着“聂市古建筑群”。环顾四周，却只看到一座修得没有什么古味却名为老街的牌坊，以及一片看起来有点混乱的现代民居。同事万念俱灰准备放弃，我却还残存着一点念想。于是我们试探着向里面走去，没想到却遇到了这次旅途中最多的意外惊喜。

没有景区，小镇历史的气场却很强大

聂市不是城市的市，而是市场的市。穿过牌坊后混杂的现代民居，道路由竖转横，忽然变得极为狭窄。真正的老街出现在眼前。看街口的说明牌，了解到这条老街兴建于明中期至民国初年。这是湖南经济在历史上极为繁荣的一段。沿着河流和古道，一座座商业城市迅速崛起，达到鼎盛状态，然后又在现代交通成为主流后迅速没落。聂市古镇，见证的也是这样一场繁华历史梦境。它曾是中俄万里茶道上重要的一个节点。聂市和更北边的羊楼司，都是砖茶的产地。道光初年到太平天国运动时期，这里更是成为中俄茶道中最重要的茶叶供应地。茶叶贸易为小镇带来了滚滚财富，街边墙上的一张聂市古建筑群保护一览表，证实着这里曾经有过的繁华盛景。这张表中，列出了多达46座保护建筑。这些保护建筑里有古桥、古井、古墓、大屋、店铺、教堂、寺庙、作坊……一座古代商业中心的面貌浮现脑海。虽然走在老街上，看到的多是苍老陈旧的景象，却不难从雕梁画栋的建筑细节中看到这里曾经的富有。

安静的老街区

聂市老街边，是长安河。聂市就是在河边形成了码头集市，后来又成为富甲一方的商业中心。湘鄂两省茶叶、苎麻、棉花、白布都曾在此交易。清末，聂市的繁华到达极致状态，先后修建了11座码头，沿河建有四条主街。聂市老街的格局，是经典的古代湖南驿铺规划：一条铺满青石板的中心主街，临街是排列整齐的门面房，与主街交叉的巷子里，则是商户门的住宅区。老街商铺，多有与建筑墀头相连的侧墙。这种侧墙刚好可以成为店招。我们在老街见到字迹最为清晰的是一个硕大的墨字店招，第一个字是“煙”，第二个漫漶不清，大概是“絲”。这在现代，大约相当于香烟专卖店。聂市古代商业的没落，也与河流相关。水运时代的结束，让距离铁路主干线仅仅十多公里的聂市无力回天，很快隐没在历史的洪流中。客观规律之无情，由此可见一斑。

走入古街。与大多数景区熙熙攘攘的样貌不同，这里异常安静，几乎没有什么游客。也正如此，我们得以安静地走入一个可以与历史对话的往昔世界。繁华落幕后，一切历史才显得那么清晰和耐人寻味。街上的人生活如常，老人们围坐在一起嗑瓜子抽烟，孩子们在街巷里奔跑，路边有人炸麻花，也有人在晒豆饼和萝卜干，这也正是我最喜欢聂市的地方。它没有一点刻意的旅游景区气息，一切都是真实的生活。

聂市的生活

逆袭打工人，在这里建立了自己的商业帝国

和今天不同，在古代商人的地位并不算太高。士农工商四大阶层的排名，商人居于最后。但明清以来，商品经济空前发达。商人的社会地位明显得到了提高，他们已然逆袭成为城市发展的主体，他们的宅第，占据着城市大大小小的街巷。在聂市这样的古代商业中心，更是如此。

老街有幽深的小巷。青石板和墙基上遍布青苔，蕨类植物也在这湿度适宜的环境里长势旺盛，更增添了小巷的静谧感。小巷是老街的居住区，经商致富的各地商人在这里修建自己的宅院。这些宅院，既是商务谈判的办公场所，又是他们的私人居住地，其中以各类茶庄居多。不同于官式建筑和文人庭院的审美，传统商人们在审美上有着更为奢华富贵的表达。

精致的门锁

我们在路边见到一座名为同德源的茶庄。这是聂市老街上有代表性的一座建筑，据说被称作聂市第一豪宅。房子的主人姓姚，是湖北咸宁人。咸宁离这里很近，他从一个茶庄杂工发展成了姚宝记的老板，这样的传奇人生，是明清商业繁荣的写照。有了钱的姚老板，开始置办豪宅。这所集工厂、店铺、住宅为一体的房子就这样诞生了。

同德源茶庄除了建筑规模宏大令人赞叹之外，最好看的就是各种传统纹样。墙上的石栏花窗上雕刻着各种花朵纹饰。花窗整体蓝白配色，外框上方是两只喜鹊，侧方则是两只褐色的蝙蝠。喜鹊有报喜之意，蝙蝠则是福的象征。整个外框图案用蔓草纹连接，洋溢花鸟的吉祥味道。

花鸟纹饰

门前有石狮子，本为一对，但如今仅剩一只正在玩球的公狮子。狮子是猛兽，但在传统文化中也是瑞兽。以狮子摆放门口镇宅，是大宅院的普遍做法。房子内还留存有当年豪宅的柱础，柱础上的纹饰很特别。它不是单纯的花纹，而是一个人物情景画。画上有一人衣着富贵，骑马前行，后面则是一个仆人挑担在后。这样的雕刻场景，非常有商业气息。它很可能来自于主人对于商旅生涯的深刻记忆。

宅院的门锁非常漂亮。有双鱼及葫芦造型，这些造型也有着明确的吉祥含义。古铜色的色彩带着岁月的痕迹之美。宅内，则是各式各样的旧家具。家具上的纹样多以花鸟为主题，花窗上以花枝为造型做成窗棂，就连柜子的衔环都是花瓣的造型。整个屋子里花鸟飞扬，看起来就像是进了一个博物画的展厅，想必主人是一位极为爱花之人。隔断门的绦环板上，则是麒麟与莲花并列的图样，麒麟是经典神话中的瑞兽。古代富贵之家的生活是非常精致的，就连下水道盖都有七八种镂空造型，最经典的莫过于外圆内方的铜钱造型。传统文人也许不屑于谈钱，但对于商人们而言，这是无需遮掩的追求。

雕花柜子

聂市的古代豪宅还有很多，包括晋商们的宅第，以及江西商帮建立万寿宫等等。传统商业的黄金时代，在这里留下了无数的印记。

“野导游”带我们发现了各种惊喜

就在我们以为逛完几座茶庄大院就可以结束行程的时候，一直在茶庄外玩耍的两个小姑娘却喊住了我们，问我们是不是逛完了准备回去。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她们立刻拉起我们就往老街深处走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我和同事都有点迷茫。了解过后，知道她们是这里的原住民，就住老街旁边，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大概是觉得我们看起来还比较有趣，就自愿来给我们当导游了。在她们的指引下，我们穿过了曲折复杂的街巷，来到一处相对空阔的小广场。眼前赫然出现一座只剩石框架的门框和左右并列的十二尊石雕。这完全是我们没有想到的壮观场景。在此之前，我们大概只在墓前看过一些石像生。

两个“野导游”

这十二尊石雕全部都是人形兽首。很明显，它们就是十二生肖雕塑。十二种动物面部造型可爱，但更有趣的是它们身上的衣物，是按照文臣武将的不同服饰来划分的。牛、虎、蛇、狗、猴都是武将服饰，马、龙、兔、鸡则是文臣。除此之外，鼠和猪却有另外的不同，它们身上是平民服饰，不知这种划分有何规则。这里很可能曾经是一座大宅，十二生肖并列在门后的天井院内，不知主人是何等的奇思妙想才建出这样一座独特的庭院。

两位“野导游”在雕塑间各种奔跑嬉闹，极为欢乐。问这座建筑来历，她们也说不清楚，但她们凭自己的直觉知道哪里最好玩。见我们拍完照，又飞奔着带我们向下街尽头走去。在经过了聂水河上九如桥的桥头之后，忽然又从一条小路下坡，带我们进入了一个和古镇气氛完全不同的地方。这里居然矗立着一座天主教教堂。这是建于清末的一座西班牙建筑风格教堂。教堂建筑我们见过很多，但这座有着一个极为与众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教堂的门是中式门框，上面有复杂精致的雕花门楣。这与建筑整体的欧式古典风格混搭成一种东西合璧的美，毫无一点违和感。教堂内部还有中式的立柱和柱础，拱形圆窗上的绘画采用了西方绘画的焦点透视构图法，但所画内容又是中式的日常器物。这是西方传教士为了适应中国的本土文化所做的改变。对于喜欢建筑美术的我们来说，这实在又一个大惊喜。

聂市的历史建筑数量极多，我们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看完，只能留下许多的念想，暂别而去。

两位“野导游”在完成自我设定的导览任务后，终于要和我们告别了。她们飞奔而去，无邪的笑声回荡在老街上，让我们瞬间就爱上了这个十足原味的古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