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得空,特意坐高铁去了趟绍兴。出站时飘着细雨,空气里浮着黄酒坛子的醇香,司机师傅一口吴侬软语:"鲁迅故居啊?就在前头,走过去五分钟。"

绕过马路便看见黛瓦白墙的老街,青石板路被雨水润得发亮。乌篷船在门前河道里慢悠悠荡着,船娘的红伞像一团跳动的火苗。鲁迅故居的门脸比想象中朴素,黑漆木门半敞着,门槛足有半尺高。

走进去就是个小天井,竹筛子还晾在石阶上。正厅挂着"德寿堂"匾额。我盯着西边那间狭小的卧室看了好久——光绪七年秋天的某个深夜,周家少爷就是在这张雕花木床上呱呱坠地的。窗棂外探进来的桂花枝,大概见过襁褓里婴孩皱巴巴的小脸。


转过回廊,后院的百草园让人眼前一亮。导游喇叭里正念着《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的段落,几个穿校服的学生嬉笑着在皂荚树下比划"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菜畦打理得整整齐齐,矮墙根爬着何首乌藤,只是再寻不见叫天子的云雀。我伸手摸了摸井口的石板桌,冰凉的触感让人恍惚听见长妈妈讲美女蛇故事时,那个总角孩童急促的呼吸。


三味书屋要穿过两条巷子。私塾比课本插图里更局促些,东北角的书桌漆色斑驳,"早"字刻痕倒比想象中深得多。戴瓜皮帽的寿镜吾先生画像悬在正中,老先生大概想不到,他当年罚站的顽童,后来用文字惊醒了整个时代。

故居出口连着纪念馆,玻璃柜里躺着先生用过的烟斗、手稿。我在《阿Q正传》初版前站得最久,泛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修改痕迹,像江南水网交织的河道。拐角处有面留言墙,稚嫩的铅笔字歪歪扭扭写着:"鲁迅爷爷,今天背完了《故乡》全文。"

暮色渐浓时走出景区,咸亨酒店的曲尺柜台亮起灯火。孔乙己的铜像被摸得发亮,柜台真的摆着茴香豆。要了碟醉枣,抿口太雕酒,听见邻桌大爷用绍兴话念叨:"周家台门从前哪有这般热闹,树挪死人挪活哟。"

回程时特意走了西小河沿。两岸老屋枕水而眠,晾衣绳上的蓝布衫滴着水,石埠头有妇人浣衣。或许百年前某个清晨,少年周樟寿正是踏着这样的青石板,背着蓝布书包走向三味书屋。历史书上的斗士,此刻忽然成了巷子里擦肩而过的邻家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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