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荡邺城：“高欢陵穴”谜团

邯郸北响堂山，摄于2018年12月

北响堂山常乐寺，摄于2018年12月

初访南北响堂，当在2018年一个湿寒的冬日。彼时的景区尚无电瓶车，一拨学友挥别常乐寺即徒步登山。沿途诸多小窟龛不错过，犹可饱览一山风色。今属峰峰矿区的鼓山，地处太行八陉之一的滏口陉，山清水秀，石质优良。据说在山洞里击掌甩袖即回声灌耳，故名“响堂”。彼时北齐有国都邺城和陪都晋阳两大行政中心，鼓山恰居其间。山间有西纸坊村，村西之山腰现存八窟称北响堂，村北之山南麓现存七窟称南响堂，二者相距15公里。矿区大社镇之寺后坡还有二窟及摩崖石刻，称水浴寺石窟，俗谓之小响堂。后者曾拟作此行之“彩蛋”，行色匆匆，再次错过。

北响堂山石窟石阶山门

北响堂山石窟释迦洞及观音殿月亮门

北响堂山石窟平面示意图

北魏分裂，权臣高欢强迁东魏于邺城。洛阳佛教同步跟进，武定初年（543）始凿响堂。是年春，孝静帝元善见大赦天下。高欢547年死于晋阳。长子高橙继之辅政，549年受禅前夜却为膳奴所弑。次子高洋袭位，550年称帝史称北齐。高洋初有圣主风范，后以功业自矜嗜杀，559年暴死。随后数年走马灯，高殷享年17，高演27，高湛32，高纬22。武平初年（570），北响堂大功告成。北齐诸帝皆佞佛，人品、作为无关信仰。此“玉体横陈”创意者，随后诛高俨，杀斛律光，鸩高长恭，577年让国祚于北周。响堂依然斧凿不绝，自隋至明均有修缮、续凿，遂成现规模。

北响堂山石窟刻经洞甬道力士背光

北响堂山石窟刻经洞

北响堂山石窟刻经洞门楣飞天

北响堂山石窟刻经洞莲花藻井

北响堂山石窟刻经洞正壁一佛二弟子

北响堂山石窟刻经洞侧壁纹饰

北响堂山石窟刻经洞胁侍菩萨

北响堂山石窟刻经洞壁龛

北响堂山石窟刻经洞

北响堂山现存八窟，择其重点，先从南部尽头的北齐大窟曰刻经洞走起。窟进深5.3米，宽7.7米，为三壁开龛式佛殿窟。其分前廊后室，窟外立面与上层第一窟合成一个覆钵塔形。前廊八方岩壁满刻《维摩诘经》诸本，分书寸字，计数万言而不乱，其中三方今“泐灭不可睹”。甬门两侧有力士像，甬道内雕刻有精美的缠枝纹和连珠纹饰。主室平面方形，平顶，顶部浮雕莲花藻井，望之富丽堂皇。正壁及左右壁开大龛，龛内雕一佛二弟子四胁侍五尊像。龛下设低矮坛基。正壁主尊高2.3米，结跏趺坐于方形须弥座上，手施无畏印。前壁甬门两侧刻《无量义经谒》。

北响堂山石窟刻经洞前廊刻经

北响堂山石窟刻经洞刻经

刻经洞门外北侧有《唐邕写经碑》一通，曰“杀青有缺，韦编有绝，缣缃有坏，简策非久，金牒难求，皮纸易灭，于是发七处之印，开七宝之函，访莲华之书，命银钩之迹，一音所说，尽勒名山，于鼓山石窟之所，写维摩诘经一部、胜鬘经一部、孛经一部、弥勒成佛经一部，起天统四年三月一日，尽武平三年岁次壬辰五月廿八日……”唐邕其人，戎马半生，经历六帝，高洋说“观卿等，不中与唐邕作奴”。此碑详载其刻经为568-572年，学者称“书兼隶笔，然圆腴遒厚，实导唐贤先路”，康有为列其为临帖参考。此安西人卒于隋开皇元年（581），其子事隋，其孙事唐。

北响堂山石窟大业洞

刻经洞南邻即隋大业洞，进深1.8米，宽2.15米，高2.5米。窟形不规则，三壁满刻龛，正壁六小龛，左壁二龛，右壁三大四小。正壁右上方有“隋大业七年（611）李君巧造阿弥陀像一铺”铭记。左壁前部有一大立碑贯通内外。炀帝此时，迁洛阳，开运河，巡西域，征辽东，兴科举，可谓春风得意，《资治通鉴》说“隋氏之盛极于此矣”。可惜用力过猛激起民变，自叹“好头颈谁当斫之”？2013年，江都惊现一方形砖墓，墓志可识读“隋大业十四年（618）……帝崩于扬州”。阿摐还是一位造诣颇高的诗人，“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恰应此境。

北响堂山石窟释迦洞

北响堂山石窟释迦洞门额飞天浮雕

北响堂山石窟释迦洞方柱正龛

北响堂山石窟释迦洞胁侍菩萨

北响堂山石窟释迦洞后室甬道

北响堂山石窟释迦洞主龛四角畏兽

北响堂山石窟释迦洞主龛石狮背影

北响堂山石窟释迦洞次间天王背光浮雕

北响堂山石窟释迦洞次间天王雕像及门框纹饰

北响堂山正对山门的月亮门内有北齐大窟释迦洞，其右侧为观音殿。释迦洞为中心方柱式塔庙窟，四柱三开间，进深7.1米，宽7.8米。窟分前后室，后室正中剔出方柱如墙，占据后室大部分空间。其左右及后壁上部与山体相连，下部形成礼佛甬道。方柱正中开大龛，雕一佛二弟子二菩萨五尊像。拱门两侧雕二菩萨，次间大龛雕二天王。窟外立面亦为覆钵塔形。窟外北侧现存开窟碑残迹。此窟形制直接承袭了云冈石窟的中心塔柱窟，惟其繁复、琐碎的多层多面形式简化为北魏后期龙门石窟的三面开龛形制，故有学者称响堂山应与龙门石窟及巩县石窟寺一并研究。

北响堂山石窟大佛洞方柱正龛主尊

北响堂山石窟大佛洞主尊背光纹饰及火龙

北响堂山石窟大佛洞方柱副龛主尊

北响堂山石窟大佛洞方柱副龛弟子背光纹饰

北响堂山石窟大佛洞正龛胁侍菩萨

北响堂山石窟大佛洞环壁中部塔形列龛

北响堂山石窟大佛洞坛基神王

北响堂山石窟大佛洞坛基胡人

北响堂山石窟大佛洞方柱四角畏兽

北响堂山石窟大佛洞后室四内角畏兽

北区东魏、北齐大窟大佛洞，亦中心方柱式塔庙窟，进深11.8米，宽13米。窟分前后室，前室风化坍塌，遗有仿木构窟檐痕迹。此外观之覆钵塔形制，实为邺城特色。后室平面方形，平顶。方柱三面开大型帷幕帐形龛，后壁上部与山体相连，下部形成低矮甬道。主龛三世佛，正尊坐佛通高5米，双肩式袈裟，结迦趺坐于圆形莲台；背光火焰、忍冬纹穿插七条火龙。两侧二弟子二菩萨；坛基列神王。左右壁大龛均五尊像。窟室四壁中部满刻16座塔形列龛。前壁上下两层减地平雕“帝后礼佛图”，据说为国内石窟中最大者，惜已坍塌残缺。窟外北侧现存开窟碑残迹。此窟在响堂诸窟中开凿最早、规模最大也最为精美，范文澜称“堪与龙门、云冈诸大窟相媲美”。

北响堂山石窟大佛洞“高欢陵穴”（左起第三龛）

历史还有画外音：响堂尤以大佛洞最神秘。相传其主尊面容与高欢有几分神似，那么背光七龙又有什么潜台词呢？尤其后室空间高12.5米，方柱左壁顶端幽暗处，仰可见并列开四龛，第三龛实为穴门，时见鸽群进出盘旋。此即传说中的“高欢陵穴”。上世纪80年代，学者赵立春高攀而入，详测其宽1.35米、高1.77米，深达3.87米却空空如也。《资治通鉴》说高洋“虚葬”高欢于漳水之西，“潜凿成安鼓山石窟佛顶之旁为穴，纳其柩而塞之，杀其群匠。及齐之亡也，一匠之子知之，发石取金而逃”。响堂实“享堂”也。石窟与帝陵相结合或为孤例，据说石棺现浪迹于美。追思高欢久攻玉璧不下而忧愤发疾，召诸将宴饮，命斛律金作《敕勒歌》而和之，真雄才若阿瞒也。

北响堂山石窟宋洞

大佛洞外南邻有一小窟曰宋洞，进深1.5米，宽3米。窟平面呈横长方形。正壁开大龛，为一铺七身像。右壁刻七佛，窟门内部两侧地面现残存莲花图案。窟门甬道左侧有“宋康定二年（1041）新修七佛记”铭记，故名。康定乃北宋仁宗年号，情歌里的川西打箭炉跟它没有任何关系。此一时，欧阳修回朝重用，范仲淹崭露头角，东坡尚未进京赶考。而观其造像风格与雕刻技法，以及莲花座饰，实与北洞的北齐造像相同。

北响堂山石窟文官洞开窟碑

北响堂山石窟文官洞普贤骑象

北响堂山石窟文官洞文殊骑狮

北响堂山石窟文官洞狮子细节

北响堂山石窟文官洞门外石狮

北响堂山石窟关帝洞关帝坐像

北响堂还有明朝二窟。文官洞居大佛洞外北邻，平面呈横长方形，进深3.3米，宽4米。正壁开大龛，雕释迦像。龛两侧有文殊骑狮，普贤骑象，敷彩犹在。左右壁各雕一立像，身着朝服，为文官形象故名。日人水野、长广氏称其为神王，可备一说。关帝洞居宋洞与释迦洞间，平面呈横长方形，进深2米，宽2.8米。后壁开龛，内雕关帝坐像，风格写实而乏神韵。左右壁及后壁上侧雕千佛，右壁有“嘉靖三年（1524）造三十五佛、观音菩萨”铭记。教员评说朱厚熜，“炼丹修道，昏庸老朽，坐了四十几年天下，就是不办事”。与文官洞对角有隋佛龙洞，仓促间未顾及。

北响堂山石窟大佛洞柱顶鸽子

响堂山是一座佛教、建筑、雕刻、美术、书法宝库。尤其北齐诸窟，上承北魏豪劲之风，下启隋唐写实之气。至于创建背景，有学者认为或非陵墓。大佛洞柱顶小室只是佛塔天宫，用以标榜佛塔崇拜。高欢其子高洋，借助偶然事件匆匆上位，履历、能力均不足以服众，亟需以某种方式自证。北洞所见诸多特殊处，非常契合其行事动机，当是其彰显自己转轮圣王地位而供养开凿的功德窟。窟内诸多“胡化”特征，则是其示好于六镇鲜卑勋贵的一种具体体现。从高家父子到司马光，时光流转了五百年，至今已是1500年沧桑。看来娄昭君这个二公子，给我们放了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