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河南日报 》（ 2025年02月26日 第 11 版）
□梁心怡
教学楼被一池弯弯似眉的湖水包围起来，名曰眉湖。狭长的湖上设有好几座桥。每日到教学楼上课，都须得经过眉湖。
春日里，眉湖岸边一排细柳卷帘烟绿，映的湖水碧意盎然。起风时，柳枝丝丝点水，湖面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像一块嵌着碎金的碧玉。春和景明，是人间的好时节。湖南边养着一群黑天鹅和白鸭子。在学校日子久了，对这群生灵的喜爱是自然生发的。上课时路过最南边的桥，还没到桥上，心里已开始猜测：今天的天鹅和鸭子会不会出来？倘若是在湖上游，必然要走到两侧木桥上近距离看看它们。
王国维说“一切景语皆情语”，虽不要求“直叫人生死相许”的浓烈情感，却要有“大块假我以文章”的自然之志和条件。设想一个人上课要迟到，心里只有倒数的分针；要赴考场者，塞满知识的头脑里再容不下其他。只有在没课的春日里，坐在眉湖船形亭子边，目送流水的逝去，才会有无边思绪生发，这种感受需要慢慢地来。
慢到日程框里一小节空白被拉得很长很长。
慢到回溯千年，这一池吹皱的春水依旧悠悠地、缓缓地、永恒地流着。
慢到弹指拈花的瞬间，突然有些悲伤，看见有些点滴绽放有些思绪唤起，一千年的情感一千年的故事随着流水悠悠地荡开……
春水碧于天。韦庄醉卧于画船之时，是否回忆起年少时打马倚桥，满楼红袖招展？是否清醒地听着那雨声，一滴一滴数到天明？春衫薄，一曲终，往事成空。人人尽说江南好，那是未见花开的期盼；游人只合江南老，却是痛彻心扉的无奈。春水绿波唤起一岁又一岁的桃花，何时唤起游人回到故乡，重见亲朋？还乡须断肠，只怕未能还乡才真令人肝肠寸断。到头来，只能对着斜阳残辉，凝恨无言。
这春水流到沈园时，也是黄昏时分。园子萧索荒寂，城墙上的画角声令人不寒而悲。陆游竭力寻找着记忆里的唐琬，故人已去，而他也已白发苍苍。亭台楼池都已不复从前，记忆像流沙般从手指缝隙中消散。只有桥下绿水，曾映照过倩影。后来执念那么深，只因当初相遇那么美——那是个惊鸿留下梦影的春天。
忽然想起《红楼梦》里的《红豆曲》，最后有两句：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每每读至此处，内心的情感似乎郁积到一个顶峰，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又如潮水般四散。红楼女儿们的愁苦是精巧细腻的，这两句曲词给人带来的却是一个巨难忘的瞬间，个人的烦恼已太过渺小，绿水悠悠，顺流而上感受到的是亘古不变的惆怅迷惘。
思绪回到现实，眼前依然是一池悠悠湖水，承载太多思绪，却依然波澜不惊地流着。不远处的鹅鸭纷纷下了水，和锦鲤一起在湖里自在游弋。看着它们，忽然想起庄子说“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大概就是这种境界。有很多时候，我们竭力前进，似乎已尽己所能，内心却仍有遗憾。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又何必强求精神上的“泛舟”？或许从自然中得到一瞬启发，尽力而行，心灵的圣殿就足以建立，慰藉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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