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发奇想地要出去旅行。而且,是要乘坐绿皮车出去旅行。
我曾写过一篇文章,题为《那一年的绿皮车》。那一年,我读大二,在宿舍里思绪万千;那一年,我读初一,最后一次乘坐绿皮车踏上故土。
这一年,我大四,在面对毕业的焦虑中,突发奇想的要出去旅行。查过交通线后,我惊奇地发现,刚好有两列合适的绿皮车,可以将我送往目的地,再将我从目的地送回来。
于是我便买上了票。父母倒也是随了我的心意——旅行,她想去哪就陪着去哪罢;绿皮车,她愿意坐就坐罢。
于是晚上九点,我和父母一同来到了火车站。火车站的一楼大厅已经关闭,一个旅客都没有——一站台只停靠高铁,而当天会在一站台停靠的最后一列高铁已在下午六点半发出,六点半之后直到次日的七点半,一站台就不会再开放了,其他的车就必须上二楼过天桥乘车。我们来到二楼——许是看到了一楼冷清的样子,本以为当日所剩列车不多,候车厅也不会有很多人的,但实际上,二楼候车厅的座椅上还是坐满了人。高铁夜间是不运行的,晚上末班的两列高铁开出后,候车厅还剩下一大半人,这一大半等待的都是深夜开出的绿皮车。九点五十,我所乘坐的列车开始检票,我蹦蹦跳跳地背着我的小背包上前,父亲嘱咐到,看好是什么颜色的地标!我回过头调皮的说道,绿皮车是没有地标的。父母不免有些惊讶,那该如何找车厢呢?我说,全凭感觉。
检过票就上天桥,而且要一路走到天桥的尽头——这么多年了,我还从来没有走到过这道天桥的尽头去乘车。从天桥下到站台,是全火车站最外侧的那个站台——实话说,我仔细搜寻了一下我的记忆,发现在我的印象中,我从没见过这个站台停靠一辆列车。站台上的人稀稀疏疏,但几乎都带着大包小包,像我和我父母这样只背了一个双肩包的旅客实在少见。一列列车缓缓开来,车头是平的,车灯非常闪,红绿拼凑的车厢吭哧吭哧的停靠在了站台边。不是所有车厢都会开门,只有部分有列车员值守的车厢门会打开,开门之后,因为站台缝隙太大,还需要列车员手动挂上警示带。车厢已经熄灯,一上车我和母亲就都被一股浓重的烟味呛了一口气——总是听得列车上的那句“动车组列车全列禁止吸烟”,我都差点忘了,绿皮车的车厢连接处,是允许吸烟的。一进车厢,车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就把我惹笑了,父母忧心于今晚的睡眠,转头看到经常被失眠困扰的我反而非常开心,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笑了一声。
我听到了,或许我可以把这一声笑理解为——算了罢,她开心就好了。
我甚至已经不会看卧铺车厢的号码,沿着车厢找了几次才看懂,找到自己的铺位。列车缓缓开启,我坐在过道的椅子上,看着窗外对母亲说,好不真实啊。母亲问我为何这样说,我说,因为我上一次坐在这个位置是十年前。我以前最喜欢爬中铺。那时候就喜欢整个人像猴子一样挂在铺位旁边的攀爬梯上,巧的是,这次我买票买到的全是中铺。父亲刚爬到铺位上就碰到了头,在过道上坐着的我目睹了这一幕,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而当我想要爬到铺位上的时候,人还没上去,脚先在梯子上跳了一段芭蕾。好不容易要爬上铺位,咚的一声,眼冒金星——我的脑袋实打实的磕在了上铺上。
父母都笑了。
我懊恼到,这床铺是不是变矮了?怎么这么拥挤?我记得不是这个样子的啊!母亲笑到:你怎么不说十年前的你至少比现在小上一圈呢?
好吧。
时间还有点早,本想在铺上玩一会再睡觉的,但我从未觉得火车卧铺这么拥挤过,稍微翻个身就感觉自己马上要掉下去了。算了,睡吧,梦里全是火车吭哧吭哧前进的声音。猛地一震,瞬间清醒,车窗外灯火通明。摸起眼镜摁在脸上,仔细瞧到哪一站了——不对啊,这个时间点火车不该到站啊?仔细一查时刻表——早点一个半小时。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碰上火车早点——原来火车还可以早点。动车组列车的时间向来把控的十分精准,误差很小,而在我的记忆中,只有对绿皮车晚点的印象——因为有时不仅到站要停靠,有其他列车借道时,绿皮车也要停下来让道,就这样走走停停走走停停,有时候就晚了点。印象最深的一次,东北大雪,所有从东北发出的列车全部晚点,车站大屏上飘着的几乎全部是晚点的红字,而当日我所乘坐的列车,也整整晚点了两个多小时。
火车提早到站却不能提前发出,硬生生在车站停了一个半小时。我翻了个身,继续睡我自己的,梦里全是下铺大叔的梦话声。
突然眼睛一睁就醒了,窗外黑漆漆的,还没到站,这醒得莫名其妙的,继续睡。不对,车厢头上好像有列车员的说话声。起身看看怎么回事,头又咚的一声磕上了床铺。只见列车员拿着一把小小的手电筒,声音微弱却能听清,一个铺位一个铺位的对照着喊人起床。我从铺上顺下来——这次我格外注意保护好自己的脑袋,往列车员的方向去,她说的是,列车要早点到,起来收拾收拾东西吧。
我听罢轻声将父母喊起收拾行李,天还不亮。父母都说自己几乎一晚没睡,车厢里起起伏伏的呼噜声和无处不在的香烟味似乎确实让人难以入眠——我似乎睡得也不怎么好,但是好在我精神尚可,早点了半个多小时到,本来计划着一下火车就上地铁,结果出站的时候首班地铁都还没运行,我好饿。好不容易在出站口等到首班地铁,在凌晨的寒风中,我这次突发奇想的旅行正式开启。
一天后的下午,我与父母又出现在火车站,这次旅行正式宣告结束,返程的车票依旧是绿皮车,只是不同于来时,这次是硬座。
硬座就是更加久远的记忆了。一直都是乘坐长途绿皮车的我其实很少乘坐硬座,只有换乘的时候坐过,留下的记忆就是,闷热的夏天、拥挤的车厢、窗外树上的鸟窝、晕车的目眩和四个小时的路程。
或许五个多小时只是听起来很难熬呢,我愣是硬着头皮买了三张硬座票。一路从广州开来,其实在我们上车的时候,这列车已经在铁轨上跑了一天。车厢里香烟的味道更加浓重,桌上的桌布以及座位上的椅套也已经面目全非。母亲是一个对香烟的味道特别敏感的人,一上车一股香烟味道扑面而来,而母亲的性格又像是一个老小孩,一想到接下来五个多小时的车程,她似乎有些崩溃。父亲尽力让车厢连接处的门保持关闭以阻隔香烟味——虽然效果微乎其微,而我则想方设法将母亲哄好之后,开始观察整节车厢。硬座车厢不熄灯,一整个通宵车厢都是亮堂堂的,车厢里的人不多,倒也不拥挤,除了少数几个看起来像是学生的年轻人以外,多半都是中年人,只是行李架上一直大包小包的放着很多行李。运行到半夜,来回介绍列车上商品的列车员也已下班,车厢里的人更加少,或是东倒西歪的倒在座椅上,或是一脸疲惫的趴在桌子上。摇晃的车厢使我也开始有些头晕目眩,母亲早已经开始坐立难安,恰好提前一个多小时到站,我决心下车暂时透透气,结果走到连接处才得知不到规定的时间车厢门不得随意打开。
好吧,其实我也无所谓。只是在我的印象中,不同于现在的高铁快速上下,因为绿皮车的停站时间较长,乘客中途是可以下车稍作休息的。
终于将5个小时熬过,半夜十二点,提前了半个小时到站。夜晚高铁已经停运,整个车站空空荡荡,但绿皮车依旧是停靠在最边侧的站台,就这样默默地停下,可能由于下车的乘客较少,只有少数几个车厢开了门。而哪怕站台上已经没有了乘客,车也不能离开,因为要等待到正点才能出发,继续吭哧吭哧地向着北方驶去。
四下全黑,只有火车站还灯火通明。灯火通明的车站,只有零星的几个乘客和默默停靠在最边上的一列绿皮车。
出了站,深夜的乘客实在是太少,公交车停运了,出租车都没有了。我们同其他几个乘客一起才拦住一辆出租车,请司机一个一个地把我们送回家。
我仔细思索我所有关于火车的记忆,似乎无论是白天一列列高铁呼啸而过,还是深夜车站冷冷清清,绿皮车只是会在最边上的那个没有地标也没有指示牌的站台上停靠,一列又一列高铁开过,绿皮车才开始摇摇晃晃的起步,花上两三天时间,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似乎已经被人遗忘,但又真当不可或缺,当一列列高铁从它身边呼啸而过,它也依旧是保持自己吭哧吭哧的速度,默默前进。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似乎也不是很恰当。我所知道的是,绿皮车载着最最普通的百姓,跑出一列岁月的歌。
壹点号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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